2009年6月29日 星期一

雪翁山上的白色聖誕(七) – 哭坡上的晨光第一線




凌晨3時,七卡山莊內彷彿正在被突擊部隊搜查般,四處掃射的頭燈、晃動的人影、各人都盡力地不弄出任何聲響 - 是起床準備出發的時候了。晚上戶外氣溫徘徊在攝氏零度,我們用的雖然只是攝氏十度級的睡袋,通舖上幾十人擠在一起睡,感覺也不至於太冷,只是木板床硬,不太習慣,睡至半夜便開始輾轉反側,未等到領隊來「吹起床號」,就已經醒了。

星叔早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早餐,是蔬菜稀飯,還有醬菜花生,簡簡單單的,卻能使身體很快地暖和起來。用完早餐,很快地整理好行囊,便到山莊門外的空地集合。外面依然是星空一片,只是多了些雲朵,領隊帶領大家做過熱身操,準3時37分,開始沿著之字形的爬坡路,向雪山東峰進發。出發後不久,有女隊員開始頭痛和嘔吐,經領隊了解過後,知道是因為感冒未癒,稍為休息一下,有隊友替她揹起背包,減輕她的負擔,大隊又繼續上路了。





夜間在山野行走,對於自己來說,並不陌生,過往參加多次長途野外比賽,賽前與隊友們到山上訓練,除了假期,很多時也會利用到下班後的晚上時間,一來晚上比較涼快,二來長途野外賽的過程往往超過二十多小時,熟習黑夜中行走,也是必要的。很多朋友覺得夜間遠足,無景可觀,比較乏味,其實不然,晚上的野外,會聽到很多早上聽不到的蛙叫蟲鳴,看到滿天星光,說不定還看到劃破長空的流星。越過樹林帶後,景色豁然開朗,這天剛好是農曆十五,滿月當空,在銀色的月光下,遠山近丘,清楚展現眼前,我關掉頭燈,讓那灑滿地的月光伴我前行。

5時40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隊伍前鋒到達了「哭坡」下的第二觀景台。因為照顧不適的隊友,大隊的行速稍慢,領隊知道無論如何趕不及在日出之前趕到東峰了,便決定在哭坡頂上看日出。「哭坡」一名,據說是因為坡度陡升,來登山的人,爬完陡斜的山坡後,辛苦得想哭了。其實這說法有點誇張,眼前這山坡地,坡度約為45度角,浮砂碎石,但有路可循,偶爾需要手腳並用,情況有點像登蚺蛇尖(1)的山路,對於有遠足經驗的朋友來說,難度並不算太大。不過在負重裝的情況下,加上位於接近海拔3000公尺的高度,爬完200多米的哭坡,雖然不會哭,氣喘則是難免的了。



我們6時正從坡底開始上攀,因為不想錯過了第一線晨光,爬爬停停,不斷地回頭望望那正在變色的天空。 20分鐘後到達坡頂,回身望向東面的中央山脈,谷中的低層雲不夠多,未能形成壯觀的雲海,不過天上的雲彩,已被南湖中央尖(2)背後透出的霞光染成七彩繽紛。有隊友還擔心天上雲朵太多,影響了觀賞日出,不過以過往的經驗,晴空一片的日出,天空上除了逐漸變化的色彩之外,畫面基本上比較單調,不及滿天散亂的雲朵,被晨光染成片片紅霞,如火燒雲,畫面更加絢麗壯觀。6時30分,隊員陸續到達坡頂,太陽終於從中央尖背後昇起來了,霞光萬道,大家都歡呼起來了,用不停的按快門聲迎接第一線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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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蚺蛇尖是香港三大尖峰之一,座落於西貢半島東部。
(2) 中央尖山,台灣百岳之一,位於中央山脈北段、南湖大山南邊主脊陵上的尖峰。中央尖海拔3705公尺,南壁是崩崖,北壁也是峭壁,尖銳錐形有如金字塔,有「寶島第一尖」之稱,與大壩尖山、達芬尖山合稱「三尖」,高度為三尖之首。中央尖也是泰雅族原住民的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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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28日 星期日

雪翁山上的白色聖誕(六) – 七卡山莊的盛宴




車子在武陵農場紅梅掩映的阡陌間穿過,再轉上山坡上兩旁種滿果樹的產業道路,一直駛到東線登山口前的國家公園管制站,另一位原往民高山嚮導星叔,早已在等候我們。天氣依然陰晴不定,剛從車上卸下了行囊,又開始下起雨來了。海拔2140公尺的管制站是一座惹人喜愛的小木房,一般遊客到了這裡,便要止步,因為進入雪山諸峰所在的雪霸國家公園範圍,是需要有入園證和甲種入山許可證的,不過管制站外的平台視野廣闊,可以俯瞰武陵農場和眺望桃山至南湖大山等壯麗群山,就算不是入山,上來看看風景,也是不錯的。

領隊羊頭大哥在車上早已講解了今次行程的注意事項,但按照國家公園管理局的規矩,入山前還先要在管制站觀看一段有關山野安全和生態教育的短片,再整理好裝備,已接近下午三時,拍過大合照後便開始上山,向著今天晚上的留宿處「七卡山莊」進發。出發時還有點雨,不久之後陽光又從雲間灑下,桃山腳下泛起一抹彩虹。

上山的路不難走,是樹林中之字型的緩坡路,和新婚太太一起登山的小孫,揹著兩個人的裝備,還有份量不輕的攝影器材,看來還是有點吃力。到山莊的路只有兩公里,我們有充裕的時間,而且領隊還未了解各隊員的能力,亦只以較慢的速度行進,小休次數亦多,因此有機會細賞林中景緻。下午的陽光穿過樹頂透入林中,沿途所見主要是台灣二葉松和雲杉林,夾雜著台灣赤楊和紅葉片片的楓香,還有那滿掛樹梢的松蘿(莖狀的地衣 Usnea diffracta, U.longissima )。腳踏著鋪滿厚厚一層松針的山路,鬆鬆軟軟的,舒服極了。

經過無景可觀的「第一觀景台」之後,便進入木條砌大階梯路段。接著是甚平緩的腰繞路段,從枝葉間的空隙,可以一窺雲霧瑩繞的遠山,轉上最後一段階梯後,便抵達了海拔2460公尺的七卡山莊。這裡原是救國團(1) 冬季活動營地的山屋,以高山宿營的標準,設備很不錯。主建築分成左、右間,各設有上下通舖,可容納約150人,另有衛生間及飯堂,山友需要自攜爐鍋自行炊食。「七卡」的名字有點怪,「卡」其實是字母K的音譯,從武陵農場本部走上山莊,路程恰有7公里(Km),故名「7K」。
        
一個半小時走兩公里,速度有點慢,我們的原往民嚮導星叔,雖然身負重裝,腳下一點也不慢,硬要他跟隨我們的速度,其實會頗辛苦,所以在登山口出發後,轉眼便不見了他的蹤影。當隊員陸續抵達山莊,星叔早已燒好了一大鍋熱開水給大家驅寒。原住民經常奔走山林之間,體力與耐力過人,加上傳承自先祖的山林智慧,有最佳條件成為優秀的高山嚮導。在台灣剛開放登山的年代,登山隊往往要仰賴原住民嚮導的帶領,協助認路、找水、尋覓營地,登山客不習慣在空氣稀薄的高海拔背負重物,原住民嚮導又通常身兼挑夫。不過現在熱門的登山路線大都已開發完善,原住民作為高山嚮導的職能範圍,亦已有所變化,星叔現在主要是負責運送公糧及睡袋廚具等公器,也是登山隊的「伙頭大將軍」(即主廚),照顧我們在山上的早晚兩餐。




山屋被樹林環繞,幾乎看不到任何風景,不過日落時天邊雲團鑲滿金邊的美景,還是可以欣賞得到。日落之後,緊接登場的,是皎潔的明月和滿天閃爍的星光。晚飯的時間到了,山上條件簡陋,星叔只憑著四個金屬洗臉盆和三個露營用氣爐,就為22人弄好了熱騰騰的六菜一湯(2),有魚有肉有菜,還有紅棗北芪煮雞湯,而且味道很不錯,真的絕不簡單,佩服!熬過湯的雞肉,大家沒有興趣,卻是我的最愛,差不多吃了半隻,滿足!因為寒冷,也是為了有充足體力登山,我又回復了在愛爾蘭留學年代一餐三碗飯的食量了。本以為星叔會跟大家一起吃飯,但他堅持先等我們吃完了之後才吃,菜的份量其實已很足夠,不過大家胃口似乎特別好,不一會飯桌上便風捲殘雲,幾乎只剩下菜汁了,我們才驚覺星叔還沒有吃,都感到十分不好意思,慚愧!



雖然已經是冬至翌日,星叔還是按傳統習俗,在飯後為我們煮了湯圓,還是用了香港人都愛吃的紅豆沙(3),而非一般的薑片甜湯(糖水),感動!剛吃飽了晚飯的我們,又毫不留情地把一大鍋湯圓紅豆沙殺個片甲不留,厲害!

晚上的氣溫急速下降,外面雖然有燦爛的星空,觀星的熱情始終不能當暖包用,昏暗冰冷的山屋中,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可做,七時過後,便捧著脹脹的肚子上床就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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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國青年救國團,台灣的社團法人組織,1952年成立時為官方的政治性青年組織,1989年正式脫離政治性組織架構,依《人民團體法》登記為「教育性、服務性與公益性之社團法人」,主要業務轉為青年活動事務,以及經營各地青年旅舍及活動中心。
(2) 「七卡」野炊六菜一湯菜單:蒜泥西蘭花,炒高麗菜(椰菜),台式香腸,豆乾豬肉,鰻魚片,香煎魚塊,和紅棗北芪煮雞湯。
(3) 以紅豆熬至爛熟後加糖做成的甜湯,台灣人叫紅豆湯,香港人叫紅豆沙,「沙」是形容熬至爛熟的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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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27日 星期六

雪翁山上的白色聖誕(五) – 紅梅.清溪.三文魚




武陵農場位於大甲溪上游、為武陵四秀(1)及雪山群峰環抱的七家灣溪溪谷之中,開發至今已經有五十年歷史。這一帶原是泰雅族原住民的原鄉,1958年中橫公路支線通車後,陸續有榮民(2)移居到武陵地區,從事林業和農墾活動,設立了「武陵農墾區」。1963年,當時的退輔會(3)主任蔣經國先生視察過農墾區後,正式為其命名「武陵農場」,作為安置退役官兵從事山地農業生產,以及開發中橫沿線農業資源的基地。農場以種植高山蔬果與茶葉為主,出產水蜜桃、梨子、蘋果和青心烏龍茶,近年為配合推動旅遊產業發展,正式進入以旅遊休憩為主之轉型階段。

車子駛近遊客中心時,眼前一片嫣紅,正是路兩旁正在怒放的紅梅。當百花凋零之際,梅花卻在惡劣的寒天中開放,紅梅傲雪,自古便是剛強堅忍的象徵,更是國畫中常見的題材。薔薇科的梅花,亦有重瓣的品種,花姿雍容,大片的花海,壯觀程度其實不比櫻花遜色。武陵遊憩區遊客中心及農場行政中心前一帶,植有幾百棵紅色的寒紅梅及紅牡丹紅梅,每年都在嚴寒中綻放,花期從十二月中旬持續至翌年的一月。除了薔薇科的梅花外,農場內還有二十餘株臘梅(屬蠟梅科),黃色的臘梅花,開放時會散發陣陣花香。梅花綻放的季節剛開始,不少遊人駕車來賞梅,我們因為要趕往登山口,沒有停車,只能在車上欣賞了。
我們駛過七家灣溪與高山溪的匯流點時,因為避車,在橫跨溪面的橋上稍作停留,橋下的溪流,便是台灣特有的、極為珍貴的台灣櫻花鉤吻鮭 (櫻花鉤吻鮭Oncorhynchus masou的台灣亞種O. masou formosanus)的僅存棲息地了。

鮭魚屬北半球冷水性魚類,也就是香港人熟悉的三文魚,分佈於環太平洋水域(4)的,是太平洋鮭屬(Oncorhynchus),而分佈達至大西洋與地中海沿岸的,則是大西洋鮭屬(Salmo)。不過我們慣常食用的三文魚,均產自寒溫帶地區的海域和河流;而台灣櫻花鉤吻鮭,俗稱「櫻鮭」,卻是只棲息於屬亞熱帶的台灣高山地區,是太平洋鮭中最耐高溫和分佈最南限的的一個族群,而且習性有別於分佈在日韓、中國東北和東西伯利亞的其他三個櫻鮭亞種-台灣櫻鮭是陸封的,沒有一般鮭魚洄游於海洋與河溪之間的共通習性!

其實台灣櫻鮭早已為泰雅族原住民所熟識,在泰雅族語中被稱為Bunban,是當時貧脊山區的泰雅族人難得的珍饈。日據時代,日本人於1917年在大甲溪上游梨山附近發現了類似日本產的鮭魚的存在,立即向正於美國史丹佛大學研究的日本學者報告,標本在翌年經美國魚類學專家喬丹博士驗證後,世人才知道亞熱帶的台灣有此冰河孑遺的存在,當時的國際學者和專家們,都覺得難以置信。

台灣櫻鮭孤立分佈在亞熱帶台灣,而且長久被陸地封閉,此陸封性寒帶魚類的現象是稀有的,屬於冰河時期遺留下來的活標本。日據時代的日本人,早已認識這生物地理學上的重要性,在1938年將其列為「天然紀念物」加以保護。可惜這「一級國寶」魚種,仍難逃瀕臨絕種的命運。櫻鮭數量在日據時代仍甚多,棲息於合歡溪、南湖溪、司界蘭溪、七家灣溪及有勝溪等大甲溪上游支流,由於棲息地屢遭人為因素破壞(主要是農場的化肥農藥、砍伐森林和修建攔砂壩),只能存活於低水溫、水量充沛且無污染的高山溪流的台灣櫻鮭,數量銳減,1984年的調查發現,僅剩下七家灣溪約5公里流域中尚有其蹤影,數量亦僅約二百餘尾。


<網上圖片>


我們只在溪邊短暫的停留,無緣一睹櫻花鉤吻鮭在清澈的溪水中暢泳時的青綠色背影,登山途中屢見雪霸國家公園的標誌,標誌上的櫻鮭圖案,清楚地提醒我們正踏足於一級珍稀動物的的棲息地。政府的決心和有效的政策,往往是這些瀕危物種能否繼續生存的主因。在武陵地區推動生態保育的同時,又大力發展旅遊休憩產業,根本是兩難,兩者能否取得平衡,是對保育政策的極大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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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武陵四秀:台灣百岳之中,位於武陵農場附近、雪山山脈上的四座連峰,由西至東,分別為品田山(3524公尺)、池有山(3303公尺)、桃山(3325公尺)和喀拉業山(3133公尺)。

(2) 榮譽國民,簡稱榮民,台灣政府授予退除役官兵的榮銜。凡服役超過十年並退伍(或除役、解除召集)的軍人(包括軍士官、士兵),均獲以「榮譽國民」的名義給予優惠待遇。
(3) 台灣行政院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簡稱「退輔會」,成立於1954年,統籌規劃辦理退除役官兵的就學就業輔導,以及安置、就醫和一般服務照顧等工作。
(4) 太平洋鮭屬的鮭魚主要分佈於中國東北、日、韓、西伯利亞、阿拉斯加以至美國加州地區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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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26日 星期五

雪翁山上的白色聖誕(四) – 蘭陽觀瀑

旅遊車駛上北宜高速公路,向著宜蘭方向奔馳。天色不太好,途中還灑了一陣雨,我們都有點擔心。雖則登上二千多公尺以上的高山,很多時已超越了雲層,山下陰雨,山上放晴,也是常有的事,但在互聯網上看到的氣象資料顯示,因為有冷鋒到臨,台灣北部地區,包括了雪山之上,未來幾天都有一定的降雨量。

我們今次登頂,走的是雪山的東線,從武陵農場的登山口開始登山。由台北盆地到東岸的蘭陽平原,得要跨過雪山山脈東北端的山嶺。由於雪山隧道的開通,現在已經不用在九曲十八彎的盤山公路上兜兜轉轉,省卻了足足兩小時的車程。雪山隧道其實已經建成了一段時間,不過開放給中型巴士使用,也只是兩個月之前的事。我們是早上出發的三天兩夜團,不用趕時間上山,所以在經過蘭陽平原上的礁溪鄉時,順道一訪那裡著名的「五峰旗瀑布群」。

五峰旗風景區內有五座尖峰排列,層巒疊翠,酷似豎起了五面三角旗,故得名。五峰之間的幽谷有一道溪流,中段有瀑布三級,落差合共約100公尺。景區開發已久,遊人眾多,一條石砌的登山步道,串聯起三座瀑布。雖然已值深秋,溪流的流量仍然不弱,靠近入口處的下層瀑布,比較矮小,高約20公尺,隱身在溪谷樹叢後,而且遠離路旁,一般都被遊人忽略了。第二層瀑布高30公尺,由崖壁直瀉而下,跌水潭前有觀瀑亭一座,是最多遊人聚集的地方。這裡就是蘭陽八景之一的「西峰爽氣」,一般遊人觀賞完第二層瀑布後,經已心滿意足,便在這裡回頭了,不過原來五峰旗瀑布中最壯觀的,是第三層。往第三層瀑布的路程較遠,石階陡斜,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怱怱地又再往上登。

藏在深山的第三層瀑布,果然令人眼前一亮,50多公尺高的瀑布,自峽谷頂飛瀉下墜25公尺後,跌撞在突出的岩台上,濺起陣陣水花,繼續沿梯級般的岩石散落25公尺之下的深潭中。離開瀑布還有一大段距離,已能感到送來的陣陣寒氣,可以想像得到,在酷暑季節時,這裡會是個怎麼樣的清涼世界。去年颱風過後,溪谷中土石鬆動崩落,一名遊客不幸被擊中,傷重斃命,因為安全理由,往第三層瀑布的步道一直封閉,至近日才剛剛重開,我們是有緣人了。自己是個瀑痴,五峰旗瀑布,原來行程中是沒有的,逗留的時間雖然比較短,遊興未盡,卻是個意外的驚喜。

離開礁溪後,我們繼續沿著蘭陽溪谷向西南行進,寬闊的溪床,部份有接近一公里的闊度,滿佈大小礫石,剩下十公尺左右闊的河水在中央流淌。曾在電視新聞中看過蘭陽溪在雨季時暴漲的情況,洶湧的河水淹沒了所有礫石地帶,與現在所見的,完全是兩回事。溪床上不時看見推土機在平整土地,是農民趁旱水季節,開墾露出的溪床種植西瓜。蘭陽溪床從前只長芒草,秋天時一整片盛開的芒花,十分壯觀。瓜農與河爭地,都是近年的事,不過冒的風險也大,颱風一到,西瓜田便全泡湯了。

蘭陽溪是宜蘭人的「母親之河」,源於南湖大山西北麓,流入太平洋之際,亦滋潤了廣闊的蘭陽平原。因而大山的阻隔,蘭陽溪流域地區,環境相對地原始寧靜。雪山隧道通車,交通便利帶來的效應,是大量遊人湧入宜蘭地區,鄉郊野溪,成為遊人休閒嬉水的熱門地,但伴之而來的,是對環境的衝擊。遊人丟棄的垃圾、燒烤遺下炭渣及油污遍地,雨後更隨著雨水流入河川;越野吉普車在溪床亂闖,亦破壞溪流生態。遊人車輛流量與車速的急增、部份紮營遊客的徹夜喧囂、營火通明,也對原本寧靜的原鄉部落社區生活,尤其是交通安全及居家安寧,帶來衝擊。人潮的湧入,會帶來發展的契機,但是原鄉民社區根本未作好準備,故暫時未能帶來明顯的經濟效益,不過開發的工程,看來已在開展。對原鄉民的長期利益而言,旅遊產業的發展,極需要有一套完善的可持續的管理和經營機制,否則短暫的利益,帶來永久的環境破壞,最大的受害者,除了大自然,還有生於斯、長於斯的原鄉民。

中途在大同鄉英仕山莊吃午飯的時候,窗外還是煙雨迷濛,沿著中橫(1)宜蘭段進入山區時,天色漸漸好轉。車子在下午二時四十分左右,到達了武陵農場入口,太陽也開始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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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橫公路,全名「東西橫貫公路」或「中部橫貫公路」,常簡稱為「中橫」,是第一條貫穿台灣險峻的中央山脈、把東西兩岸接起的橫貫公路,與南橫、北橫並列為台灣三大橫貫公路系統。中橫公路在九二一大地震後,曾受到很大破壞,沿線出現多處山崩,滿目瘡痍。

2009年6月24日 星期三

雪翁山上的白色聖誕(三) – 二十個人在路上


一群本來並不相識、來自天南地北的人們,因為某種原因聚在一起,這是緣份。之後也許可以為朋友,也可能再也不會見面,結果也是要看緣份。二十二個人在某年的聖誕節聚在一起,經歷了一個難忘的登峰之旅,二十二條生命軌跡的交匯點,就在寶島美麗的雪山上。

十二月二十三日早上,台北一個登山社主辦的雪山主東峰登山團出發了,團中有兩位登山嚮導和二十位團員,其中有十位是早已互相認識的香港來的朋友,另外還有一對剛從美國回來渡假的新婚夫婦、兩位台北單車會的隊友、和其他單獨來參加登山的台北山友。當然還有我,一個獨自來台北加入團隊的香港人。

因為旅館距離集合的捷運古亭站有一段距離,也不肯定早上捷運班次的疏密程度,所以習慣把出門時間推到最遲的我,也提早了半小時起床。不過結果仍然是睡過了頭,眼睛一睜,已是早上六時二十五分了。幸好在平時上班的日子,早已練就了極速出門的特技,十分鐘之內,便完成梳洗穿衣出門去了,當然,早餐是來不及吃了。

到了集合地點,剛好是七時正,原來我是第二個到達的人。家住台北市郊土城的阿輝,離開集合地點最遠,卻是最早到達的一位。今次一起登山的台灣的山友之中,阿輝是交談得最多的一位,因為乘車時坐在一塊,登山時大家又步速相若,自然多一些交流,幫忙拍拍照。因為兩岸三地之間,有著傳統及經濟上緊密而政治理念上疏離的微妙關係,港台兩地朋友之間的閒聊,很多時都避談政治,又或者是小心翼翼,以免無意之間傷害了對方的感受。阿輝是年青人,似乎沒有這樣的避諱,更主動談到台灣大選和民意轉向的問題。他對香港的情況有興趣,也詫異我對台灣的情況有一定認識,看來港台兩地的朋友們,真的應該有更多坦誠的交流。

團友中JC是最年長的一位,生肖屬羊,所以自稱「老羊」。老羊醉心哲學,本來是不喜歡運動的人,去年某天忽然覺得登山是命運中註定要做的事,便開始了他登台灣百岳的旅程,早前才剛登完了玉山。不過其實也沒有什麼值得奇怪,在香港,也有不少山友都是在退休以後,才開始愛上登山的。

孫氏伉儷剛從美國聖地牙哥回來,完全登山行程後,第二天又要飛日本了。這對定居海外的年青新婚夫婦,男的充滿自信,女的活潑爽朗,婚後回台探親,行程緊迫,也特意抽時間來登山,可見倆口子對自己家鄉的山,是何等熱愛。沒有特別明顯的親暱動作,但妻子事事細心照應,丈夫把妻子的行李全揹到自己肩上,恩愛之情表露無遺,羨煞旁人。

來自台北單車會的「大羅」,身材魁梧,風趣幽默。吃飯的時候我和台灣的山友同坐一席,大羅嗜吃肥肉,但愛父心切的小女兒覺得肥肉無益,嚴厲制止他吃。他笑道,出來登山,不受監管,可以放肆一下了,於是大家都把肥肉全留給他,老羊卻記錯了他愛魚頭,把枱上的魚頭全塞給他。 

在出發前已經知道,團隊中有十位來自香港一起登山的朋友,其實也是因為他們的加入,聖誕節的雪山團才不至於因人數不足而取消。大家起初也不知道我也是香港來的,Pat是首先跟我打招呼的一位,她看來很面熟,回後港參加香港半馬拉松賽時,又再遇上了,所以覺得大家以前應該是在長跑活動的場合碰過面。不過比較傳奇的,是另一位來自香港的ML,原來我們都有共同的好朋友,也聽過對方的名字,但又從來未正式見過對方,後來更發覺,早在七年前,大家曾經在一次公眾活動中合照過,不過當時並不認識對方。原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可以是那麼近,卻同時又是那麼遠。

因為十位香港隊友之間都是早已相熟的朋友,我這個「外人」,不好意思經常插嘴搭訕,不過始終同是說廣東話的香港人,大家很快便混熟了。Carman 說一口流利國語,是全組人的「官方翻譯」,大家在分享感受時,明明懂國語的,也捉她來當翻譯,十分搞笑。Woody成熟穩重,是香港十人小組這次活動的召集人,大家都稱呼他做「爸爸」,Woody曾登過南湖大山,對台灣的大山早已不陌生了。同是IT人的TT,登山速度較慢,經常留在隊尾位置,所以較少機會交談,不過從雪山頂峰下來時,他一馬當先,緊貼在領隊之後,在雪坡上飛馳,走得比「上山像死狗,下山轆落樓(1)」的我還要快,他更高興地表示,經此一役,已經愛上了滑雪般的感覺,決定去學習滑雪呢。雪中登頂,令各人衣履盡濕,回到山莊後,跟KL討論研究如何最快弄乾衣物,亦因而熟絡起來了。

有緣千里能相會,把大家聯繫在一起的,是大家對大自然、對山的一份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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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山友間的戲言,港式廣東話,形容登山時累得像老狗般沒精打采,下山時卻健步如飛、像滾下樓梯般快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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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23日 星期二

雪翁山上的白色聖誕(二) – 羊頭與黑豬


近年的登山活動,大都是自己搜集資料和策劃,又或者以小組自由行的形式進行,所以有朋友覺得奇怪,為何這次到台灣登山,卻要參加收費的登山團隊?

有人到的地方,無可避免地,會對大自然造成干擾。為了保護台灣高山地方豐富的自然與人文資源,台灣政府近年把多座高山規劃成立了國家公園,限制進入公園範圍的人數,以減少對大自然的人為干擾,又定期封山,讓大自然有機會休養復甦。登山的人仕,除了要預先辦理入園證和申請入山證外(官方的正式理由為「確保山地治安」),同時亦要有合資格的高山嚮導帶領。需要在山上留宿的,亦要事先申請預約山屋的床位。這樣的管理制度,在其他地方的國家公園內,其實也很普遍。馬來西亞沙巴神山(Mt.Kinabalu)的制度與台灣最為相似;進入紐西蘭的南島的國家公園,熱門的地區如「米福灣路線」(Milford Track),更要半年前開始提供申請。多年前在美國的約塞米堤(Yosemite)國家公園,因為來不及申請留宿的准許證,未能一探那裡以巨岩絕壁著稱的群峰。

為了保護自然,相信很多登山活動愛好者,都會同意接受這樣的安排。不過很多的地區的國家公園,都會接受網上申請登山證,而台灣則有些不同,需要向當地警察局申請,而且不能網上申請,這對在台灣沒有親友可以代勞的外地人,造成了一定的困難。自己也是第一次到台灣登山,情況未能詳細掌握,所以還是請當地的登山社代勞安排了。

十二月二十三日早晨七時正,我到達了「雪山主東峰三天團」的集合地點,台北捷運古亭站的九號出口,15分鐘後,登山社安排來接載我們的旅遊車便到了。因為前一天到訪過登山社在南昌路的辦事處,閱讀過他們的通訊月刊,一眼便認出其中一位身型高大、外號「黑豬」的嚮導。台灣的登山嚮導,普遍都有一個與山野有關的綽號,嚮導的本名,山友們未必記得,但與山有關的綽號,聽來更感親切,很容易便記住了。

今次的登山行程,由兩位登山嚮導帶領,負擔帶頭和主導的,是「羊頭」。羊頭大哥在當專業登山嚮導之前,曾在特種部隊服役,雖然個子不高,一看見他壯實的身形、炯炯有神的目光,就知道他不簡單,說話很有說服力,完全是當領導的特質;羊頭說話的說服力,來自本身豐富的登山經驗,和循循善誘的引導方式,而非權威式的說教。相處下來,發覺原來羊頭大哥也頗細心,會在適當的時候為大家提供需要的東西,晚上就寢時間過後,亦會先到我們通舖巡視一番,確定大家都安頓好後,才回去就寢,這使我想起以前在學校畢業旅行時,班主任老師細緻的照顧。

相對地沉默的黑豬,大部份時間都是擔當後援的角色,留在隊伍最後「押尾」,照顧墮後的隊員,默默地支援羊頭,包攬了後勤的各種瑣碎事務。兩位大哥的合作無間,與這次登山行程的暢順和成功,有絕對的關係。

出門在外,尤其是到野外探遊,不免有這樣那樣的小意外,旅程是否愉快,領隊如何恰到好處的處理,往往是關鍵。其實參加團隊式的旅行,只要不是有意的貨不對板,領隊又態度良好,大家都不會有太多的苛求。一些不能控制的意外情況,領隊也需要照顧公司的利益、參加者的安全、以及避免揹負不必要的額外責任等等,參加者一般都會體諒和理解。如果領隊的照顧是額外的誠懇親切,甚至不計較多負非必要的責任而站在參加者的利益方面設想,那就是參加者的福氣了。也許羊頭和黑豬都是愛山之人,登山嚮導不單是一份職業,也被視為是一會其他登山愛好者、介紹自己鍾愛的大山、分享山野之樂的機會。既然寓興趣於工作,自然也樂意額外多付出一點。

能認識羊頭和黑豬兩位大哥,能有緣加入這次的「雪山主東峰」團隊,是我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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