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30日 星期四

雲流.花舞.南湖(十一) – 山鼠歸隊

夕陽釋放了最後一道金光,隨之隱沒在聖稜線之後,天地開始沉靜。天空的舞台上,原應是換上藍調的地毯、讓桃紅的晚霞起舞的時間,可惜雲幕已徐徐下降,提早結束了這場光與影的精彩演出。看過了美麗的圈谷日落後,因為氣溫開始急降,我們這群落日金光的朝拜者們,趕緊退回溫暖的山屋中去,準備就寢了,因為第二天要登頂看日出,零晨三時便要起床了。睡前隊友們還在談論,為何一直不拘言笑的馬鈴薯,自從中午時份到了北峰之後,心情就有了明顯的改變。隊友依梵的結論是,一定是因為大家熱情地邀請他一起拍照,把他逗得開心起來了。

在山上的第一天,隊員企鵝就因為傷患復發,需要提早下山,為了保證安全,斑馬大哥決定抽調一位嚮導護送。大家也可以理解,由此引起的問題,就是會少了一個照顧大隊的人手,但我卻感覺到,也許還有一個更令斑馬傷腦筋的間題,就是山鼠和馬鈴薯兩位嚮導中,誰走誰留。因為感冒,山鼠當日明顯地有點不適,如果讓山鼠陪企鵝下山,完成任務之後,就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大家都覺得是很理想的安排,但是斑馬大哥似乎有點猶豫,也許因為山鼠是位經驗豐富的嚮導,他下了山,便少了一名得力的拍檔;也許亦考慮到,在山鼠身體不適的情況下,要求他下山後再回頭追上大隊,是否可行。不過這都只是大家的猜想,事實上需要考慮的問題,的確不少。斑馬大哥最後的決定,是讓山鼠下山、馬鈴薯留下,除了因為馬鈴薯對路況不熟悉,估計也是考慮讓山鼠回家好好休息,因為他在知道企鵝會致電拜託台灣的朋友找車到山下接他時,也希望他能保證把山鼠送回市區。(結果反而是山鼠協助他們找到下山後的交通安排 - 山鼠找了他哥哥來接他們到南山村,那裡有公車返回宜蘭。)

不過,我們也太小看了山鼠大哥了。晚上九時多,當部份隊友還沒有入睡,正在床上輾轉反側時,忽然很驚訝地看見,山鼠大哥從漆黑中大步踏進山屋裡來,也就是說,他把企鵝送了下山後,立即又再回頭,直奔南湖山屋。我們分兩天走的路,再加上下山那一段,他一天之內一口氣便走完了,而且還是在身體不適的時候,簡直就是一位超人。山鼠重新歸隊,應該是班馬大哥在知道了山鼠下山之後的狀況後,所作的新安排,不過山鼠以極速追趕大隊,也許始料未及吧。

記得早前大家都留意,到,馬鈴薯一路上都在做筆記,他當然不是如我們開玩笑時所說的那樣,在記錄著誰走得最慢,而是認真地記錄到達每一個分段位置所需的時間和現場環境,而且在到了山屋後,也很熱切地向其他團隊的嚮導們請教這一區的路線。所以以我的猜測,他是一位正在熟習路線、努力吸收經驗的的實習嚮導,而事後跟曾指導過他的高山嚮導網友聊起,亦證實了我的推猜,與實際相差不遠,網友對這位積極認真的學弟,也極為賞識呢。這就解釋了斑馬大哥當初在決定派誰下山時的猶豫,把壓隊的重擔,一下子加在剛加入不到一年的馬鈴薯肩上,雖然是在那種情況下唯一的選擇,但對他其實有點不公平。臨急上馬的馬鈴薯,接下了這樣的重任,明顯是有了壓力,每當有隊員落後得太遠時,也會頗為緊張,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

高山響導的職責和性質,與一般旅遊的導遊或導賞團的領隊,其實有頗大差異,因為高山響導們有更多、更重要的事項要兼顧。在高山的環境,其實有不少潛在的危險,照顧所有隊員的安全,是最首要的任務。在城市或鄉村間迷路、落單,也許還可以找別人幫忙,但若發生在杳無人煙的荒山野嶺,卻是性命悠關的事情。去年十月,在著名的嘉明湖所在的向陽山,就發生了登山人士失蹤、至今仍下落不明的事件。台北市山羚登山協會的江姓女會員,隨隊登向陽山往嘉明湖,當時隊伍拉得頗長,最後連壓隊也會合了大隊,身處隊伍中央位置的她,卻沒出現。其後搜救人員沿著登山步道搜尋多日,都沒有發現她的影蹤,恐怕已是凶多吉少(1)。嘉明湖步道的路徑清楚,仍會發生失蹤的意外,大家就可以理解馬鈴薯著緊的原因。山鼠連夜趕上山追趕大隊,也是為著同樣的理由 - 保證大隊的安全。

第二天中午時到了北峰之後,馬鈴薯的心情有了明顯的改變,應該是已經收到了訊息,知道山鼠正在上山會合大隊的途中吧。壓力減輕了,人也自然放輕鬆,下碎石坡時,開始有說有笑,還跟隊尾的隊員們一起拍照,轉變得似乎有點突然,其實也是有因可尋。有現任高山嚮導的網友告訴我,就算是身經百戰、處變不驚的嚮導老手們,到了有危險的路段,都會擺出嚴肅的面孔,目的就是提醒隊友們,無論登山技術有多好、經驗有多豐富,也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有隊友覺得奇怪,我是憑什麼知道山鼠會重新歸隊的。我當然不是神仙,也沒有偷聽嚮導們的對話,只是當我看見馬鈴薯在到達南湖山屋後,依然為嚮導們準備三個床位的被鋪時,立刻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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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8年10月攀登嘉明湖途中失蹤的登山人士江秋萍,經過搜救人員沿著登山步道連續五日的搜尋後,仍然沒有影蹤。由於江女士身上只是輕裝,加上山上晚上氣溫下降至零下,家屬對於情況已不樂觀。

2009年4月29日 星期三

雲流.花舞.南湖(十) – 大山上的吉他手

我們在山上的四天三夜,吃得好睡得香甜,都是多得團隊的幕後功臣、我們的原住民嚮導小幸。

世代「以山為業、以山為家」的原住民,習慣在空氣稀薄的高海拔活動,不單有著過人的體能與耐力,還有那傳承自祖先的山林智慧,天生就是優秀的高山嚮導。台灣早年的登山隊伍,都會依賴原住民嚮導的協助和帶領,尋找水源和營地,亦會身兼挑夫。到了近代,登山路線大都已修葺完善,很多登山團體也有開辦專業的高山嚮導訓練班,從事高山嚮導的原住民,職能範圍亦已有所變化,因為體能和耐力方面的優勢,主要會負責運送公家物資,也負責打點山上的野炊膳食。登山界中最為人熟悉的原住民高山嚮導,應該是布農族的幸家,因為這個家族的叔伯兄弟三代人,都是從事高山嚮導的工作,老幸、幸爸(小幸的父親)、幸叔和阿幸,嚮導界無人不識。幸叔是小幸的叔父,我第一次來台灣登山時,登的是雪山,照顧我們的,就是幸叔。當然,還有幸家的第三代的代表,年青、爽朗又幽默的小幸,那張經常掛著笑容的臉,不用開口說話,已能感受到他是個樂觀開朗的小伙子。

在登山途中,能夠跟小幸碰面的機會其實並不多,要不就是他一早已經出發上山,為我們張羅山屋的宿位,要不就是要在我們早餐之後留下收拾清理完後,才起步出發。以他的腳力,半個小時便會追上我們,不過打過招呼後,我們未及回過神來,又一溜煙地消失在前面了。看著他背負足100公升的大背包,在崎嶇山路上如履平地,只能寫下「佩服」二字。

每天到達落腳的山屋時,小幸已經在廚房裡為我們張羅晚飯,晚飯後又要趕緊清理,總是在忙個不停,也不好意思打擾他了。不過在晚飯的時候,他定會出來看看我們吃得滿不滿意,第一天飯不夠吃,他又要急忙回廚房煮麵條,之後兩天都增加了飯的量,他也出來看看我們有沒有浪費,說如果吃不完,就罰我們到東峰來回走一趟,回來後準能吃得下。這就是大家唯一能聊幾句的時候了。

第三天下山時,我們回到雲稜山莊過夜,到達時時間尚早,便在山屋裡玩UNO牌,小幸還沒有開始弄晚餐,也走過來看我們玩。他首先帶著有點詭異的笑容,說抓到我們在聚賭,接著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說沒有玩過這種牌,我們便向他講解遊戲規則,可惜他很快又要開始準備晚飯,沒大家也只能邊玩牌邊聊了一會。

不過大家也許不知道,小幸除了是位出色的高山嚮導和野炊廚師外,也是一隊著名樂隊「虹谷樂團」的吉他手兼歌手。樂隊的名氣,並不是因為上過什麼流行榜或賣過多少張白金唱片,而是因為這是一隊由部落裡幾個喜好音樂的年輕人組成的原住民樂隊,強調原住民的根、原住民的音樂創作,樂隊經常在不同的原住民慶典中演唱,演出的是搖滾/重金屬樂隊風格,表達的卻主要是原住民的文化內容,在互聯網上看過他們演出的「報戰功」,就是典型的例子。

<照片轉貼自虹谷部落格>

小幸在組團前,已在台中縣市多家酒廊和餐廳駐唱,頗受歡迎,也曾與阿信、范逸臣等歌手組團,演出經驗豐富,除了以電吉他彈唱,也玩貝斯 (低音吉他),還是位吉他及貝斯老師呢。樂團最初由小幸和小文兩兄弟(1)組成,兩兄弟同是樂隊的吉他手,再加上一位鼓手,現在雖然不再擔任主音歌手,兄弟倆間中也會表演合唱。「虹谷」原來是小幸兄弟出生長大的部落名稱,樂團取名虹谷,就是為了紀念這個孕育他們成長的地方,而樂隊的轉化,原來也是因為對家鄉的深厚感情。1999年921大地震後,兄弟倆看到家鄉災情嚴重,決定放下台中的音樂事業,回家鄉幫忙重整破碎的家園,但他們對音樂的熱誠,並未就此衰減,在業餘繼續他們熱愛的音樂外,亦因為重新接觸家鄉的傳統歌謠,再次受到壯麗河山的洗禮,令他們的音樂創作,添增更多的傳統和大地元素。

<照片轉貼自虹谷部落格>

原住民音樂人在台灣流行音樂界闖出名堂,本來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張惠妹(卑南族)、張震嶽(阿美族)、王宏恩(布農族)、動力火車(排灣族)和潘美辰(西拉雅族)等,都是連香港人也熟悉的原住民歌手,當然還有近期因為主演「海角七號」而人氣急升的范逸臣(阿美族)。具原住民血統的著名歌手,其實還有偶像派的羅志祥(阿美族)、言承旭、周渝民、徐若瑄(泰雅族)等,以及殿堂級的前輩湯蘭花、沈文程、高勝美等等。跟有留意台灣樂壇的香港朋友談起,原來他們也不知道這些歌手的原住民背景,其實這並不奇怪,除了張惠妹、王宏恩等幾位之外,其他的歌手,都不會刻意強調他們的原住民血統(2)。

張惠妹是其中一位我最欣賞的台灣歌手,欣賞她那高昂寬厚的嗓音,也欣賞她的不忘本。阿妹的音樂和演出,並沒有融合太多的原住民特色,所以有人說她對推廣原住民文化,貢獻並不是很大,不過以她在樂壇的地位,仍然能一直強調原住民身份,也難得她歷年來仍繼續參與部落慶典,在原住民歌手中,可以能說是開了先河,讓更多原住民藝人可以自豪地表達自己的身份,其實也是間接的貢獻。

有人說,原住民歌手個個能歌善舞,因為天生就是好材料。台灣原住民的生活習慣,其實與不少中國內地的少數民族很相似,就是做任何事情,都會唱歌。耕種、放牧、洗衣、吃飯都會唱起來,可以說是一生下來,就已經開始訓練嗓子,那有唱得不好的道理,音樂就是他們的另一種語言,音樂已經完全融合在生活中。台灣原住民當中,最先為國際間認識的,是以「八部合音」聞名於世的布農族,每年十一至十二月間,布農族人會舉行小米播種祭,祈求小米豐收,社裡的男子圍成一圈,以虔敬的心情合唱小米豐收的祈禱歌。歌聲先以四部合音開始,音域漸漸升高,到某一個層次,會出現八個不同的音階,因此稱之為「八部合音」,這種和音方式,可以說是目前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堪稱世界音樂的瑰寶。布農族的小幸與音樂結緣,似乎絕對是必然的事。

在山上的時候,還未知道小幸原來是位專業音樂人,否則一定會請他露兩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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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幸(KIMAN基曼),本名幸尚慈,布農族,虹谷樂團團長兼吉他手;小文(DIAN),本名幸尚文,布農族,虹谷樂團吉他手。

(2) 根據一些統計,因為歷史的因素,85~90%的台灣人,或多或少都有原住民血統。在那個戰亂的年代,退守台灣的國民黨老兵,娶原住民女子為妻,似乎是常態。因為經濟的因素,他們可選擇的結婚對象,只能侷限於貧窮家庭及當時更為貧困的原住民。兩族聯姻,完全是社會階級中弱勢與弱勢社群間因地制宜的結合,雙方既是互補,也是各取所需,因此眷村中老兵爸爸加原住民媽媽的家庭組合,十分普遍。也因為這種情況,此後就算是兩情相悅、並非基於經濟理由的兩族聯姻,也難免被人聯想成典型的眷村結合,子女們不會刻意強調自己的血統,免受社會的異樣眼光,也是人之常情。過往原往民受到種種歧視,現在社會環境改變,原往民可以站起來,以自己的血統為榮,反觀並非100%原住民血統的混血兒,仍是處於尷尬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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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85~90%的台灣人,或多或少都有原住民血統。
    我覺得這個數字可能高得有些誇張 , 至少很可惜,我週遭從不知道有原住民血統的朋友(當然,也有可能只是人家沒告訴我) 。我想,這個統計數字如果只放在東台灣會比較接近 。平均下來,我認為是高估的。許多原住民朋友的歌聲真的很棒 , 還有幾個族以輪廓深邃的俊男美女著稱, 如果他們不是長期以來受到不同程度的壓迫和不平等待遇, 相信他們的成就會更耀眼
  • 根據淡水馬偕醫院輸血醫學研究室「非原住民台灣人的基因結構」2007年的研究報告,指在台灣雖然只有1.5%血統純正的原住民,但其實有85-90%的閩南人、客家人有原住民血統,包括高山族、平埔族。研究來自自願提供血液者,首先將一百人的血液進行基因分析,包括58位男性、42位女性,其中有67%的父系、母系血緣比對後,確認有原住民基因;另外有18%經染色體組織抗原HLA分析後,發現有原住民基因,總計85%有原住民血緣。
  • 老實說,淡水馬偕這份報告的研究動機、立論基礎和取樣範圍、人數在我看來,作出這樣的結論是有疑慮的

2009年4月27日 星期一

雲流.花舞.南湖(八) – 巉崖亂石五岩峰


審馬陣草原之上,是一小片台地,也是個分叉路口,左邊的支路,通往南湖北山,我們到達小台地時,已近十一時半,便決定在這裡午餐。小台地上視野廣闊,近可以俯瞰剛才走過的審馬陣草原,遠可眺中央稜脈的的群峰。山上風大,雖然是陽光燦爛,但一停下來,便感覺有點冷,躲到背風的灌木叢後面,一下子又變得暖和了。這時天邊湧來一大片雲,雖然天氣預報說這兩天都會天晴,不過高山上的天氣,可以是說變就變,斑馬大哥建議我們放下午餐,趁天色還可以,先登上南湖北山頂,否則雲霧湧至,便無景可觀了。


海拔3535公尺的南湖北山,在南湖主峰的北稜線上,是「台灣百岳」之一,同時亦位列台灣的高山「十崇(1)」。北山頂上有一座三等三角點,距離分叉路口只有200多公尺,這裡還有一塊鐫刻上「蘭陽溪源頭」字樣的碑石。蘭陽溪的主源頭,不是在思源埡口嗎?從地圖上看,蘭陽溪的溪水,分別來自分水嶺上的喀拉業山、多加屯山及南湖北山等高峰的多個源頭,近年的堪察,才確定了正源(2)在支流耶克糾溪盡頭、南湖北山西麓海拔3354公尺處。為了紀念這個發現,宜蘭縣政府便在頂上立下這塊「蘭陽溪源頭」碑石。


立於南湖北山峰頂上,俯瞰中橫支線公路與宜蘭的南山村,山上的壯麗的自然景色,與河溪平原上的過度開發,成強烈對比。回頭望向南湖稜脈,中央山脈的主稜脈自南湖北山往西南,至南湖北峰後,即急轉向東,至東北峰後又轉向南,至南湖東山,再轉西南至主峰,之後再折向南南西。主稜脈四個明顯的轉折點,從高空照片上看,一目了然,但在北山峰頂上,應該無法看得清楚,不過我也暫時無法肯定,因為主稜脈上群峰,已經沒入了滾滾而來的雲霧之中了。


從北山攀上南湖北峰,中間要經過數個巉崖亂石堆疊成的小山峰,合稱為「五岩峰」。沿稜線上登,風大路險,幾乎都是在石堆、樹根與岩壁之間攀爬。喜歡拍照的朋友,定會很興奮,因為沿途的險峻程度,在鏡頭中看,的確十分嚇人。昔日的五岩峰,攀爬時確實頗有難度,不過近年加設了鋼條和防迷繩,只要沿著正確的路線走,小心一點,問題不大,反而揹負過大過重的背包,會成為上攀時的累贅,才是需要注意的問題。不過當我們看過背負100公升背包的小幸敏捷地攀越五岩峰時,便無話可說了。不是因為自卑,而是由衷的佩服,畢竟這不是常人可以辦得到的事啊。

五個岩峰在雲霧中若隱若現,東壁為落差達千公尺的裸岩,風化嚴重,落石一瀉千里,直達和平溪北溪(舊稱大濁北溪)的源頭,西壁坡度則較緩,坡上混生著玉山圓柏、玉山杜鵑與玉山箭竹。五岩峰似乎是雲霧的分界線,在天晴的日子,東壁下仍經常會煙霧迷漫,垂直的岩壁,彷彿就是那雲海岸邊的懸崖。如今雲霧蓋頂,能夠偶爾露面的,也只有西坡。從西面飄來的霧氣,就像瀑水般從崖頂流入東面那雲海之中。


 <此照片由隊員艾倫提供>



五個岩峰,又是南湖圈谷的門檻,在惡劣天氣和冬季積雪期間,是否能進入南湖山區,最大的關鍵,就是能否攀過五岩峰。攀登結了冰的巉崖亂石,固然十分危險,刮起強風時,在危崖邊走過,也是玩命的行為。岩峰上倔強蒼勁的玉山圓柏,因長期頂受強風打壓,枝幹生長得扭橫折曲,形態奇特猶似傳統的中國盆景。奇岩、怪樹,加上變化萬千的雲濤,組成眼前一幅幅典型的國畫圖像。

在五岩峰的危崖上,我們一路上嘻嘻哈哈地談笑、興高采烈地拍照,惟獨本來已是不拘言笑的馬鈴薯,在山鼠離隊後,挑起了壓尾的重擔,似乎更加沉默寡言,只是默默地守在隊尾,對比起我們的熱烈氣氛,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只是每當隊尾落後得太遠時,馬鈴薯才顯得有點緊張,開聲催促一下。有隊員發現,每當我們停下來時,馬鈴薯都會在筆記本上寫些什麼,大家還開玩笑地說,他一定是在記下是誰人把隊伍的進度拖慢,記滿三個大過後,就會被一腳/踢下懸崖。


這次一起登山的朋友,在香港時早已互相認識,部份更是十分熟稔,玩起來可以很瘋,說笑時也經常口沒遮攔,遇上似乎是沉默寡言的馬鈴薯,氣氛便有點怪怪的,尤其是女生們,碰上年輕帥氣的嚮導,通常都會熱情一點,也會主動邀請拍照,假如對方回應不太熱烈,難免會有點意見。可能是自己的性格所然,參與團體活動時,對人比較主動之餘,亦會盡力促進互動交流,希望令氣氛更融洽,所以也會較在意各人的反應,對於看來不拘言笑的馬鈴薯,經過了這兩天,我開始有點不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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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崇:台灣登山界名宿刑天正先生根據多年踏遍台灣231座3000公尺以上高山的經驗,編列了《台灣高山明細表》,並按各座山的特色,選列出五嶽、三尖、十峻、九障、十崇、八十四峰的組合。其中山形最為寬闊平坦的十座巨峰,被列為「十崇」,以示其山容崇闊,其中包括了大雪山、南湖北山、合歡山北峰、太魯閣大山、奇萊南峰、東郡大山、內嶺爾山、馬西山、三叉山及卑南主山。除大雪山屬雪山山脈外,其餘均為中央山脈的峰巒。

(2) 正源:河溪源頭的確定,其實並無公認標準,目前一般採用「河源唯長」的準則,就是在河流的整個流域中,選定最長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水的支流,對應的源頭,便為正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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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字裡行間可感受到大家對馬鈴薯的態度不以為然. 
    我帶團的時候過五岩峰也是會板起面孔裝嚴肅,畢竟登山有些時候必須認真面對,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 正是如此, 因為自己也是業餘的遠足領隊, 所以可以理解 。   正如BLOG友大貓所說, 高山嚮導的性質與旅遊業導遊不同, 看重的是隊員的安全, 或許讓大家的期待有了落差 。

  • 有些照以往經驗容易發生危險的路段 , 為了確保安全,的確需要大家配合走在一起 

     才能妥善照顧,畢竟,這是嚮導的責任 。至於與大家的互動,  我覺得有時是個人性格使然,有人的個性就是慢熱,  不容易在短時間內與大家很熱絡 。
     這一點我覺得應尊重,無須強求,  其實高山嚮導的專長和性質與旅遊業導遊不同,  或許讓大家的期待有了落差  。
  •   對, 尤其是隊中少了一位嚮導的時候, 更需要大家配合走在一起 。 

2009年4月26日 星期日

雲流.花舞.南湖(九) – 圈谷落日


攀過了五岩峰的危崖和亂石,不久便來到了南湖大山北峰的路口,但四周只有白濛濛的雲霧,什麼都看不見。南湖山區的天候多變,而且終年強風不斷,而春季更是山區全年天候最差的季節。南湖群峰之中,東北峰略矮,地形如一個凹槽形的袋狀風口,而這裡又是蘭陽溪與和平溪的上游發源地,水汽豐沛,因此每到春天季風交替之時,山上便經常雨霧迷濛。我們在山上,遇上難得的連日晴朗天氣,實屬幸運,不過享受了一個上午的陽光後,下午的天色,還是轉差了。

濃霧之中,斑馬大哥宣佈,我們距離落腳的南湖山屋,已經不遠了,大家都有點鬆了下來,不過因為之前研究過地圖,知道前面還有一個難關要過。就在這時候,雲霧稍為散開,眼前是一片廣闊的碎石坡,從北峰一直陡降至200公尺下的山谷底,谷底隱約可見一小屋,就是我們今天的目的地 -「南湖山屋」。急陡的碎石坡,近頂部分幾乎成70度角,坡上盡是浮沙碎石,一踏足便傾瀉而下,加上從坡頂俯瞰,視覺上更加嚇人,更加叫人猶豫。



可能是一下子攀升了近一千公尺的高度,一路上又玩得太興奮了,部分隊友在攀五岩峰時,開始有點頭痛,因此慢了下來。陡降碎石坡,始終是有一定的難度和危險性,所以斑馬大哥希望等所有隊員都到齊時,才一起慢慢下坡。不過最先到達北峰路口的隊員,已經在風中等了近30分鐘,開始有點頂不住了,不得不先行下坡,這時最「頭痛」的,應該是斑馬大哥了,為了隊員的安全,也不得不陪先頭部隊先走,只能把後面的十多個隊員,留給壓尾的馬鈴薯照顧。

對於大部份隊員來說,下走碎石陡坡,難不倒他們,因為香港的郊野,也有不少風化嚴重的惡劣地形,不過揹負重量不輕的背包陡降,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以免失足。不過大家仍不忙「危中作樂」,沿途繼續瘋狂拍照。雲霧似乎只停留在山頂,下降了一百公尺之後,陰霾盡散,谷中壯麗的景色,也看得清清楚楚了。一直不拘言笑的馬鈴薯,到了北峰之後,似乎有了點變化,再沒有催促大家上路之餘,心情明顯地放鬆了不少,還開始和大家一起拍照呢。

南湖群峰,是以主峰為中心的北、南與東三條放射狀稜線組合成,被北峰、東北峰、東峰及主峰稜線所包圍的,是兩個廣闊而渾圓的谷地,一上一下,被視為是早期冰川的遺跡,「南湖圈谷」的名字,也就沿用至今。圈谷,也就是冰斗,三面是陡峭岩壁,於向下坡有一開口,是山岳冰川在冰川源頭因冰雪壓力和侵蝕所形成的圓弧狀窪地。南湖山屋,就在「下圈谷」的中心。



下午二時二十五分,我們到達了下圈谷的南湖山屋,比原定的時間,還早了近一個半小時。經過了第一天,班馬大哥已大概知道我們的徒步速度,所以在早上起步時建議,如果是日行程提早完成的話,騰出了時間,就把第三天早上的登頂行程提前一天,在晚飯前完成,把觀日出換作賞日落,好讓大家在第三天下山後,可以有更充裕時間前往機場。不過自午後開始,南湖各峰頂陸續隱沒於雲霧之中,頂上變得無景可觀,而且幾位隊友的頭痛,仍未有減輕的跡象,班馬大哥也就取消了提前攻頂的計劃,讓我們在晚飯之前,好好休息兩小時。這個安排,我當然舉腳贊成,因為我在到達山屋之後,也開始感到有點頭痛。

不久前曾經到過近海拔5500公尺的高度,身體沒有出現什麼問題,這次的頭痛,可能就是上升得有點急的關係,加上在五岩峰上吃飽了冷風,也有一定的影響。我趕緊換上乾爽保暖的衣物,鑽進睡袋中,再把一瓶熱水抱在懷中,睡了一個小時後,醒來時頭不痛了,還剛好趕及起床吃晚飯。


海拔3386公尺的南湖山屋,條件比雲稜山莊稍遜,取水也要跑到老遠的山溪去,不過小幸依然準時地為我們煮好了同樣豐富的晚餐。圈谷的海拔更高,故氣溫更低,加上風大,太陽還未下山,就已經降至只有攝氏三、四度,在戶外吃飯,不想吃冷了的菜,速度更要加快。小幸今次準備充足,米飯的份量剛剛好。吃完了晚飯,頭痛完完全全的消失了,再次回復龍精虎猛。





群峰依然雲霧蓋頂,西漸的夕陽,卻從雲底逃脫,落日的霞光,把圈谷染成一片金黃。我們把所有保暖衣物都穿在身上,攀上圈谷西面谷口的冰坎上,觀看日落的美景。從圈谷的缺口西望,聖稜線在夕陽餘暉下橫列天際,在雲霧間若隱若現,如雲海簇擁的天空之城。大霸尖山不久便再次隱沒在雲霧之後,只剩下沐浴在火紅夕照之下的雪山主峰、北稜角及北峰,漸漸地化為火燒般的氤氳之中的一道剪影。嘗試想像一萬年前地球最後一次冰河時期的某天,當南湖主、東鞍部的冰川仍未消融之時,站在同一的位置,看日落的金光,灑落在幽藍的冰川之上,會是何等壯麗的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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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再看到這篇,相信馬鈴薯的稍顯嚴肅緊張, 應該還有他被賦予的任務使然, 相信後來大家應該也能諒解。
  • 不在濃霧中上主峰是100分的決定, 因為主峰展望太美了,如果在濃霧中登頂, 實在是太可惜了。

2009年4月25日 星期六

雲流.花舞.南湖(七) – 杜鵑花的盛宴


山中的第二天,天色睛朗,陽光普照。五時摸黑起床,收拾行裝,吃過早餐,到六時出發時,天已全亮了。膝蓋傷患復發的隊員企鵝,被迫要離隊,由另一位隊員大澳陪同,先下山去了,早一天晚上,吃了兩片「必理痛」,暫時減輕了痛楚,出發下山前,再吃了一片強力的消炎藥,暫且鎮壓著炎症的惡化,爭取時間撐到山腳下。為了保障他們倆的安全,斑馬大哥讓壓隊的山鼠陪他們下山。不過這麼一來,隊裡只剩下兩位嚮導,斑馬大哥也需要各位隊員的共識,為了安全,隊伍也不能拉得太長。




林中的山路先往下切,隨後便一直陡升於鐵杉、冷杉與玉山箭竹混生的森林中,部分路段頗為陡直,在樹根與滑石交錯成的亂石陣中,需要手腳並用的上攀。樹幹粗大的杉木林中,氣氛有點陰森,偶有晨霧在林中飄浮,更增加了神秘感,不過當太陽浮出雲海後,一道道金光直透入林,散落成鋪蓋地面的翠綠厚苔上的點點光斑,林中立時又充滿了生氣。杉木枝幹之間,露出了一片藍天,也見到了那頂上渾圓的雪山主峰。雲霧從蘭陽水系的上游溪谷升起,到達審馬陣山的西稜線時,隅爾越過稜線,但隨即又被另一邊南湖溪谷的氣流壓回去,走在馬陣山的西稜上,就好像是雲的分界:一邊是雲霧流轉,另一邊卻天朗氣清。我們在林中穿梭了兩個多小時後,直至接近審馬陣山頂,視覺才開始闊展,南湖主峰巍峨的身影,亦自此一直陪伴著我們上路。


登山道穿出森林之前,霧氣與陽光中,滿眼蒼綠間,驟見一團耀目的粉紅,走近一看,原來是剛開放的高山杜鵑,嫣紅的是含苞待放的花蕾,從嫣紅漸進地變成雪白的,是盛開了的花冠。潔白花瓣,中央部份略施淡淡胭脂,形態很像我們在香港馬鞍山上見到的南華杜鵑。大家如發現珍寶,正在圍著花枝拍照之時,前面傳來了隊友的呼喊聲:「這裡有更多更多呢!」果然,多走幾十步,眼前滿山遍野的,是一叢叢的杜鵑花。

每年的5月,南湖大山上各式的杜鵑,為花季拉開序幕,不知是否氣候變暖的關係,現在只是4月上旬,它們已經急不及特地開放了。由登山囗到松風嶺,沿途佈滿細葉杜鵑的身影,到了審馬陣山,便是高山杜鵑的天下了,眼前所目的,是花冠碩大的森氏杜鵑。


森氏杜鵑 (Rhododendron morii Hay),在台灣分佈於海拔1650-3500 公尺高山地區,屬於特有種,樹高可達十公尺,生活週期屬先開花後長葉,花芽在前一年11月孕育於枝梢,組隆冬酷寒低溫的刺激,才能促進花芽的發育成長。森氏杜鵑最先是由日本人類學家森丑之助在台灣高山發現,故在植物學命名時冠上他的姓氏,不過在1981年,日本學者山崎敬把森氏杜鵑列為玉山杜鵑 (R. pseudochrysanthum Hayata)的亞種。

玉山杜鵑與森氏杜鵑是否為獨立物種,學界長期以來爭論不休,兩種杜鵑在外觀上,的確難以分辨,不過在分佈方面,玉山杜鵑主要生長於海拔3000-4000公尺的極為惡劣的山區環境,是台灣生長海拔最高的杜鵑。近年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委託學者以最先進的分子生物技術(比對PCR擴殖葉綠體DNA片段)比對後,亦支持森氏杜鵑與玉山杜鵑為同種。

審馬陣山,海拔3141公尺,登山道並不直接通過山頂,不過其三角點就在路旁不遠處,我們放下背包,越過杜鵑花叢,輕身地跑上山頂。往北俯瞰蘭陽溪谷,依然是雲海翻騰,南面是南溪上游中央尖溪的溪谷,溪谷對面,矗立著南湖主峰,落差達千公尺的裸岩上,一道道落石崩塌的痕跡,在山壁上直瀉而下。山頂對下數百公尺處,有大片平緩的草坡台地,我們留意到,草坡上有反光物體,好像是建築物上的玻璃窗或金屬板之類,但晚上落腳的南湖山屋,在山的另一邊,應該是無法看得見的。原來那是一次墮機意外的現場,反光的物體,正是飛機的殘骸,其位置連地圖上都有清楚地標明呢。




審馬陣森林邊緣的杜鵑花叢,只是個開始。審馬陣山之上,稜線繼續向上伸展,長滿著高不及膝的玉山箭竹,成一大片由西向東延伸至南湖北山的草坡,山友稱之為「審馬陣大草原」。一叢叢的玉山杜鵑,混生在箭竹叢中,五月春夏之際,原本青翠一片的草坡,便會變得花團錦簇,一大片的花海襯托著南湖主峰及遠處的中央尖,常令登山者不覺駐足觀賞,流連忘返。現在只是四月中旬,本來無花可賞,我們真的很幸運,今年的杜鵑花,生長在審馬陣草原(海拔約3400公尺左右)或以下的,已經在開放了,位於更高海拔的,則大多仍只是含苞待放的花蕾,不過雖然是這樣,我們也很心滿意足了。


遠離登山道的草坡之下,是一泓墨色靜水,名為「審馬陣水池」,又稱「黑水池」,水池旁邊,便是審馬陣山屋。黑水池中的南湖主峰倒影,據說是最美的,曾在《台灣山岳風景攝影》一書中,看過作者對這個景觀的大力推薦,認為最能突顯南湖大山王者之姿的尊容。可以想像得到,以翠綠箭竹與盛放中的杜鵑為前景,後方主體南湖大山倒影在墨黑的池水中,的確是極美的圖畫。不過想到跑過去黑水池拍照,再接回登山道,是超過一公里的距離,還是留待回程下山時再算吧。


2009年4月24日 星期五

雲流.花舞.南湖(六) – 最開放的廁所

新雲稜山莊,有一個著名的「景點」,可謂無人不知,就是那一座「最開放的廁所」。斑馬大哥在上山之前特別提過,我也終能有機會一享這個有名的設施。

最開放的廁所,以一般的理解,就是什麼都沒有。本來在野外活動,就不會介意有沒有廁所,有需要的時候,到樹林中找一個沒人看見的角落就是了,當然,要盡量遠離開水源,避免污染。不過在營地,人流較多,因為涉及衛生的問題,還是集中處理比較好。雲稜山莊的這個廁所,沒牆、沒門也沒蓋,基本上只是一個中央開了一個方洞的木平台,「辦事」的時候,蓆天幕地,四周坦蕩蕩,樹林中的風景固然一流,異味隨風而散而非困於斗室之中,鼻子也比較好受。其實我也頗享受這樣的「解決」方法,不過就一定要找人在路口把風,以免發生尶尬事情。

晚飯之後,隊員「企鵝」把我拉過一旁,似乎是有要事跟我商量。原來他膝蓋的傷患復發,因為韌帶的發炎,關節部位都脹起來了,而且很痛,山是不能繼續上了,不過他最擔心的,是如果傷患繼續惡化下去,走不動,就連山也下不了,所以希望趁自己仍能走動的情況下,天一亮就盡快下山。為了不影響大隊的行程,企鵝找了好友大澳陪伴他下山,但我很清楚,斑馬大哥一定不會讓他們倆自已下山的,任何一位負責任、關心隊員安全的領隊,都不會答應。不過我還是把情況給斑馬大哥反映了,看看他有什麼建議。

一如所料,為了要保障他們的安全,斑馬大哥不答應讓他們自已下山,建議企鵝在山莊留一天,好好休息,等我們回來一起下山,他會跟第二天到達山莊的其他團隊聯絡,因為嚮導之間大都相識,可以拜託他們幫忙安排企鵝的兩餐。這本來是最好的方法,但是企鵝的擔心,其實也不無道理,多待一天,萬一發炎情形惡化,到時候下不了山,大伙們又需要趕去飛機場,情況便會更為複雜。商量之後,折衷的辦法,是派一位嚮導陪他們下山,但斑馬大哥似乎不太願意。企鵝的出發點,始終是不願意因自己而麻煩別人,而斑馬大哥的考慮,是要百分之一百的保證所有人的安全,夾在中間的我,明白雙方的理由,但也是最為難。

其實最為難的,是身為領隊的斑馬大哥,因為自己也是業餘的遠足領隊,明白箇中的難處。隊伍行進時,一位嚮導帶頭,一位壓尾,一位居中照顧,是最妥當的安排,把其中一位抽走掉,問題就來了,尤其是我們隊員速度參差,隊伍拉得很長,在岔路口眾多的山上,中游的隊友更是容易走失,在需要摸黑走夜路的情況下,出問題的機會就更加大。中間有些險峻的攀爬路段,需要人手幫忙時,也無法做到。至於安排哪一位嚮導陪企鵝下山,又是另外一個難題(這是我們後來才知道的)。

晚上氣溫開始下降,隊友們都去休息了,斑馬大哥還得在外面不停的打流動電話,主要要聯繫登山社方面,嘗試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雲稜山莊那個「最開放的廁所」,是附近唯一的流動電話訊號最強的位置,晚上戶外氣溫低之餘,廁所的味道也不好受,難為了斑馬大哥還要長時間呆在那裡打電話。

廁所是「解決」問題的地方,想不到我們的難題,也需要在廁所解決。

2009年4月23日 星期四

雲流.花舞.南湖(五) – 「狼」的晚餐

可容納50位山友落腳的雲稜山莊,建在一片林蔭之中,山屋是近年以輕鋼骨新建的,以取代200公尺外已經殘破了的舊雲稜山莊。山莊雖然是無人管理,但因為山友們的自律和義務打掃,保持得十分整潔。亦因為是無人管理,床位的分配是先到先佔位,人多登山的時候,床位不夠用,就要有在門外空地搭帳篷過夜的準備。只要不是下雨,在帳篷過夜其實沒有問題,只是晚上的氣溫,會降至接近攝氏零度,而山屋內就像是另一個世界,因為隔熱做得好,加上通舖形式的睡床,大家擠在一塊睡,也特別溫暖,攝氏十度的睡袋,還覺得有點熱,都只蓋到胸口而已。是日星期五,在台灣不是休假日,登山的山友不算多,但50個床位,也被住滿了,幸好我們的原住民嚮導小幸健步如飛,早就到了山莊,替我們安頓好床位。

新雲稜山莊四周樹木環抱,雖無遠景可觀,但有林木的蔭蔽,可免受強風直接吹襲。山屋亦建有有接收雨水與儲水的設備,不過這也表示,如果沒雨,也會沒水,不似舊雲稜山莊,接近穩定的水源,用水比較有保證。雨季還未開始,單靠綿綿春雨,收集到的雨水也很有限,煮食需要用較多水,尤其是要做23個人份量的飯菜,所以小幸特別呼籲大家要節約用水,洗手抹瞼沒問題,洗澡就不要了。最後的一句,當然是說笑,入黑以後,山上氣溫便接近攝氏零度,用冷水洗澡,不冷死也會染肺炎吧。

下午五時多,天還未黑,小幸已經為我們煮好了香噴噴的晚飯。平常在這個時間,相信很多人還沒有下班呢,不過山上有山上的作息時間表,因為沒有電源,太陽一下山,四周就漆黑一片,差不多是睡覺的時間了,況且第二天如果要看日出,非要三四點鐘起床不行,所以更要快快吃完飯,早點休息。

晚餐的菜很豐富,熱騰騰的六菜一湯,因為也不是第一次參加這個登山社的活動,所以不感意外,不過初次來台灣登山的隊友,就很驚訝。以山上的條件,弄出這樣豐富美味的晚餐,殊不容易,多得廚師們心靈手巧的野炊技術,也多得他們驚人的體力,把這麼多的食材揹上山來。走了一天的路,大家其實都餓了,急不及待地拿出食具來。

雲稜山莊的水鹿,我們無緣一見,不過在台灣山野常見的小精靈,卻不請自來了。正在準備開飯,有隊員忽然叫了起來,說看到有隻東西從山屋底下鑽了出來。她見到的,就是上面所說的山野小精靈 - 黃鼠狼。台灣的山友,對黃鼠狼一點也不陌生,因為牠們經常會趁山友不注意時偷走食物,一定是晚餐的香味,把小精靈引出來了。我不忘提醒隊友要把帶來的乾糧好好收藏,否則便會成了黃鼠狼的晚餐,當然,也把那個嚇人的傳說,一併告訴大家:黃鼠狼不大怕人,在冷天晚上耐不住嚴寒時,會躲進山友的睡袋裡。

因為山屋內空間有限,如果不是天氣惡劣的話,晚餐都會在戶外吃。戶外地方寬敞,加上四周美麗風景,的確是很理想的晚餐場地,唯一不大理想的,是在氣溫低的情況下,飯菜很快便會涼了,所以必須吃得很快,狼吞虎嚥,是難免的。「狼吞虎嚥」,形容的是速度,不過對於我們來說,卻未夠貼切,因為一大瞼盆的米飯,剛從廚房端出來,轉眼間便慘滅門之禍,被「KO (1)」了,真正的片甲不留,連飯焦也不能倖免,讓小幸看得有點口定目呆。

米飯都吃光了,但部分隊友其實還沒有吃飽,小幸唯有把留給嚮導的飯也拿了出來。因為煮飯需時,嚮導們只好煮麵條吃,真的很不好意思。香港山友的食量,嚮導們其實也早有所聞,斑馬大哥就曾跟我們提過,年前香港一班小伙子來台灣爬雪山,二十個人就吃了三十人的份量,我們十九個才吃了二十五人的份量,還沒有破紀錄呢。

晚餐的湯和菜,份量其實很足夠,不夠吃的,只是米飯,看來香港山友喜歡的,是台灣出產的米。香港吃的米,主要是由中國和泰國進口,是米粒較為瘦長的品種,而且以煮熟後能顆粒分離的「絲苗」為上品。年青的一代,不少因為喜歡日本食物,愛屋及烏,也喜愛較為粘糊的日本米,自己亦偏愛歡口感粘軟的米飯,不過主要的原因,是容易消化。台灣出產的米,品種源自日本,經過改良後,軟硬度十分適中,的確很好吃,也許亦是隊友們多吃了的原因吧。

斑馬大哥可能以為爬雪山那班小伙子的飯量只是天生異稟,卻發現我們其實也不差,對於香港山友的胃口,可要重新估量了。經過第一餐,小幸掌握了我們的吃米量,不夠飯吃的情況,沒有再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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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KO:英語Knock out的縮寫,意即完全擊倒對方,原為拳擊比賽術語。電子格鬥遊戲(特別是『街頭霸王』)盛行後,亦成為電子遊戲常用詞彙,泛指在兩人對打遊戲中,把對手徹底擊倒/擊斃。其後KO一詞亦在年輕人之間廣泛地使用的潮流用語,相當於俗稱的「搞定/搞掂」。

2009年4月22日 星期三

雲流.花舞.南湖(三) – 那山那人那路


記得多年前的一部中國電影,名字簡單而古怪,叫《那山那人那狗》,劇情講述的是湖南省茫茫深山中來回奔波了一輩子的山鄉郵差,在正式退休前,帶著接棒的兒子,走最後一次翻山越嶺派遞郵件的路。電影獲得了1999年金雞獎最佳劇情獎,在加拿大蒙特利影展也成為最受觀眾歡迎的影片,在日本上影時,更成為有史以來最賣座的大陸電影,也造就了男主角、飾演兒子的劉燁。影片通過旅程中一件件平淡鎖碎的事情,讓觀眾看到「以山為業」的山鄉郵差,工作以至生活上的辛酸,也讓人敬佩他那份敬業樂業的精神。當然,影片也包含了感人的父子情, 一個對父親心懷怨憤、討厭父親工作的兒子,在大學考試失利之後,心有不甘的回到了原來的小山村,不情願的接替了父親的工作,卻在這次難忘的旅程中,了解到父親的偉大,也明白到山鄉郵差這份工作的意義和貢獻。

山鄉郵差的貢獻,在於為山中鄉民的服務,保障他們與親友之間的心意連繫、情感交流,以至作為生活所依的匯款,能安全地送達各人手中,在人口稀疏的山區定期逐家逐戶的串門,也充當了類似心理健康輔導的角色。這使我想起同樣是「以山為業」、也需要經常連日離家在外的高山嚮導,兩者的工作,其實也有很多相似之處,只是郵差護送的是郵件,而嚮導的對象是人。高山之上,隱藏著種種危機,有了嚮導的帶領,欠缺經驗的山友們,才可以盡量避過危險,放心地享受大自然,有了嚮導的鼓勵,才能在意志動搖的情況下,繼續堅持。能讓山鄉郵差堅持下去的,是那份敬業樂群的精神,也是那份對鄉民的深厚感情,而對於高山嚮導們來說,還要加上那一份對山野的熱愛、分享山野之樂的熱忱。

幾次來台灣登山,交了幾位嚮導的朋友,本來希望趁此登南湖大山機會,與相識的嚮導們重聚,再次同享山野之樂,可惜登山社方面未能安排。嚮導們的工作,是以輪班的制度來分配的,加上團隊是按我們要求的日子加開,而非登山社每年活動日誌上排定的,嚮導人手調配方面,也許會有困難。不過我們因此得以認識到斑馬、山鼠和馬鈴薯幾位嚮導,也是很大的收穫。


斑馬是位經驗豐富的領隊,說話溫文儒雅,步速控制得宜。我們隊員中體力和行進速度參差,主意也多,加上有隊員因傷患復發而需要中途撤退下山,確實給他添了不少難題,不過斑馬大哥仍以最大的包容和耐性,盡力為我們解決難題。作為壓隊的山鼠,山野經驗豐富,不但有耐性,而體力也驚人,雖然身體有點不適,在護送中途撤退的隊員下山後,又立即趕上山匯合我們,兩天半的路一天走完,教隊員們十分配服。年輕的馬鈴薯,給大家的印象是帥氣但沉默寡言,有點「酷」的樣子,隊員們起初對他確實有點意見,不過後來知道他是位實習中的嚮導,正在努力吸取經驗,不多言,也許只是覺得對事物不夠熟悉,不隨便說,是負責任的表現。在山鼠離隊護送隊員撤退期間,馬鈴薯臨危受命,頂上不易當的壓隊崗位,壓力應該不小,大家也感受到他的努力。壓隊不易當,自己就深有體會,既要對路況熟悉,時間掌握要準確,對落後的隊員又要有耐性,軟硬兼施,要當好人,也要有當醜人的技巧,吃力,但很多時並不討好。山鼠歸隊後,馬鈴薯重回隊中協助的崗位,明顯地放鬆了不少,尾段由他出來當總結時,大家發覺,他原來也是個頗健談的人。聽他說,兩天之後又會再次出發,協助登雪山的團隊,的確是位很努力的年青人。

提起「以山為業」,在台灣,真正以山為業、以山為居、以山而樂的,其實是原住民的祖輩。十七世紀之前,原住民的祖先默默守望著屬於自己的大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自己勤勞的雙手,耕耘著大山裡的每一寸土地。大甲溪是台灣中部重要的河川,曾出產珍貴的櫻花鉤吻鮭的有勝溪,是其中一個源頭,不過最大的主源流,是源於南湖大山東峰的南湖溪。泰雅族中的沙卡丹群的祖先,很早就在大甲溪上游一帶耕種狩獵,今天屬於蠻荒野地的南湖山塊上,過去亦留下不少他們的足跡。

現代人登南湖大山,多從思源埡口出發,走屬於國家步道系統的山徑,沿途均有管理當局樹立的路標。在台灣著名大山的登山徑之中,南湖的登山道,雖然屬於路程漫長的一類,路況其實頗為安全,部份更可能就是昔日原住民進出中部山區的古道。南湖山塊的北麓,曾經是連接山區和宜蘭南澳鄉的主要通道,沿和平北溪向上游進發,進入峽谷,險峻的曲流切穿群山,昔日中部山區的泰雅族人,就是沿著山腰繞過溪谷的艱困地形,踩踏出一條通道 -「比亞毫古道 (1)」。古道的開發,最初並非為了交通,而是原住民在生計受到威脅後,為了生存而被迫出走大山的遷移之路。

十七世紀時,漢族移民從大陸遷入台灣,迫使平埔族遷移,也促使中部山區的泰雅族北移,向東找尋新的耕地和獵區。泰雅族中的沙卡丹群,越過思源埡口,翻過南湖大山,到達和平溪及南澳溪一帶重建部落,走的路線,就是最初的比亞毫古道,部份族人繼續向南澳、四季方面遷移,古道亦隨之伸延。從思源埡口到南湖群峰的山路,今天是南湖登頂的熱門路線;從南澳金洋、武塔往四季林道的一段,08年開始由林務局復修成國家步道系統第二類步道,今年對外開放後,估計將會熱鬧非常。不過從南湖大山到和平北溪上游比亞毫的一段,因地形艱困,已近乎湮沒,上個世紀80年代,台大山社一群年輕登山愛好者,曾多次勘探,重新打通四季至金洋這一段,從南澳出發,經和平溪入山,翻山越嶺,循古道遺跡到達昔日部落中心比亞毫,最後的一次,更成功從比亞毫向西南翻上南湖山塊,踏上南湖絕頂。


我們沒有台大山社前輩們的勇氣和能耐,所以走的只有思源埡口方面的登山道;大家今天歡天喜地的登山,也許無法想像當年泰雅族人艱辛的遷徙歷史。這次同行的,還有我們的原住民高山嚮導兼廚師、布農族的小幸和他的叔叔,走在風光壯美的山路上,知道了一點原住民和古道有關的歷史,心裡不免有一些特別的感覺。只希望世界各個種族之間,永遠都能夠平等、和諧、相敬地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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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比亞毫 (Piaxdn),泰雅族沙卡丹群頭目,十七世紀時帶領族人走出南湖大山,到大濁水北溪(今稱和平北溪) 上游定居,重建部落「比亞毫社」,部份族人則繼續前往南澳溪流域。族人遷徙至比亞毫的路線,加上由此連接南澳及四季地區昔日部落的山徑網絡,統稱為「比亞毫古道」。現時的「比亞毫古道」,一般是指從南澳鄉金洋登山口到大同鄉四季、全長約27.5公里的一段,在日據時代仍是往返各山地部落的主要通道,因原住民的向外遷移,古道在光復後漸漸荒廢。

2009年4月20日 星期一

雲流.花舞.南湖(二) – 玉蘭茶香


「台灣五岳」之中的北岳,是南湖大山,主峰標高海拔3,740公尺,是台灣第八高峰,也是中央山脈主稜線北段的最高峰。

從香港來的山友,一行19人,傍晚6時30分在台北集合出發,加上三位高山嚮導,斑馬、山鼠和馬鈴薯,乘登山社的24人旅遊車,經雪山隧道直駛宜蘭。登南湖大山,一般在台中與宜蘭縣交界的思源埡口起步,第一次知道思源埡口,是兩年前登雪山的時候,雪山的登山口在武陵農場,就在思源埡口西南處,所以今次出發往南湖登山口,走的也是同一條路。南湖大山雖然與雪山相鄰,卻各屬不同的國家公園和山脈體系:雪山在雪霸國家公園,屬雪山山脈,而南湖大山則在太魯閣國家公園範圍內,屬中央山脈,橫跨宜蘭縣、台中縣和平鄉與花蓮縣的秀林鄉。

有「台灣屋脊」之稱的中央山脈,縱貫台灣全島南北,把台灣島分成東小西大的不對稱的兩半,東部山勢陡峻,西部則較緩。中央山脈是全島水系的分水嶺,北起宜蘭縣蘇澳附近的東澳嶺,南至島最南端的鵝鑾鼻,全長達330公里、東西寬80公里,高峰連綿,我們今次要登上的的南湖大山,就在主稜線的北端。去年登過北大武山,在主稜線的南端,台灣屋脊的一南一北,在一年之間連遊,不是刻意的選擇,卻是奇妙的巧合。

南湖大山主峰海拔3,740公尺,山勢巍峨,氣勢恢宏,年前登雪山時,已得見其雄姿。不過南湖主峰也非一峰獨秀,周圍還有7座3,650米以上的副峰,如眾星拱月,合稱「南湖群峰」。南湖山塊主要的山峰有3740公尺的主峰、3632公尺的東峰、東南峰、中南峰、南峰、北峰、3536公尺的南湖北山、巴巴山、巴巴山南峰,還有東稜的馬比杉山、西稜的審馬陣山、北稜的巴都服山與拔托諾服山。南湖大山北峰,在宜蘭縣境內,也是宜蘭縣的最高峰。

南湖大山群峰位於蘭陽溪谷以南,冬季直接受東北季風和寒流的影響,降雪較多,是台灣冬季積雪最深的地區,故成為台灣冰川地形發育最為強烈的地區之一,南湖的圈谷,是令人神往的冰川地形景觀,南湖群峰,圍繞著上、下圈谷列陣。故探遊冰川遺跡,也是這次登山的主要目的之一。

提前一晚到宜蘭,是為了要抓緊時間,登山社安排我們在玉蘭村的民宿休息一晚,第二天大清早便沿蘭陽溪谷往思源埡口,開始登山。我們在宜蘭市稍事休息,把握最後機會補充一下登山物資,傍晚九時多便抵達了玉蘭村的民宿。眼前的民宿,是一座面積頗大的兩層木建築,地下似乎是一個會堂,樓上才是房間。我們把行李搬入大堂,門一打開,即時茶香撲鼻,滿眼翠綠,眼前偌大的一個會堂,地板上都鋪滿了新採的茶葉,應該是正在進行讓其「萎凋」的工序。


<鳴謝網友依梵借用會堂內茶葉製作照片>

蘭陽地區著名的「玉蘭茶」,屬包種茶,主要是「青心烏龍」,其色澤、香味俱佳,是蘭陽地區的特產,主要產區就是大同鄉的玉蘭村,而我們入住的,正是茶園附設的民宿。玉蘭村擁有廣大的山坡地,面向蘭陽溪開闊河谷,北依南拳頭母山,高山環伺,因位於雪山山脈東隅,常起輕霧,適合茶樹生長。茶農沿山坡種植茶樹,茶園總面積約達500公頃,縣政府亦對產茶作業大力輔助,設置水利和產業道路之餘,又向茶農提供栽培及製造技術訓練,以求提高茶葉質量。茶園產茶之餘,亦利用風光優美的茶園,兼營休閒設施的生意,我們在入山之前,正好在此好好休息一晚。

玉蘭村附近,有多數自然風光名勝,玉蘭村也正是登山往松蘿湖的入口,年前看過一位台灣博友的一篇遊記「一個人的松蘿湖」,就心癢癢的,希望有一天可以一探。我是個愛水之人,附近的九寮溪流生態區,也很吸引;由玉蘭村旁沿著破礑溪上溯,約1小時的腳程後,是那不染塵囂的「玉蘭瀑布」。只是這一切,都不是今次到來的目的,第二天一早,茶園的風景還未看得清楚,便要離開,留在記憶中的,只有那陣陣撲鼻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