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13日 星期日

雲端漫步北大武(十) – 雨後晴空


下降到海拔2500公尺的雲海「海面」,我們開始在那雲霧的海洋中「下潛」。頂上陽光燦爛,林中卻是氤氳飄渺,散射下來的一束束光柱,穿過陣陣雲霧,灑落在盛開的杜鵑花上,真個人間仙境。經過充分休息的JJ和畢傑,已恢復了元氣,上攀到神木區來迎接我們。

下午四時三十分,我們回到了檜谷山莊,在有隊友受傷的情況下,只比原定計劃晚了半個小時。山莊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常,比起前一天,簡直是天壤之別。台灣的山友們,一大清早到票站投了票,便趕上山來。大選投票在下午經已結束,雖然還未有點票結果,大部份的民調數字,都顯示小馬哥以壓倒性的票數當選,大家一面聽著收音機的報導,一面熱烈談論著那意料之中(馬蕭配勝出)、卻又意想不到(得票的比率)的結果,以及對新政府今後改善台灣經濟和民生的期望。我們是局外人,也被他們喜氣洋洋的心情感染了。


前一天來到山莊時,天色已黑,早上又是摸黑出發攻頂,山莊四周的環境,我們還沒有機會看清楚,趁著泥鰍大哥忙碌準備晚餐的空檔,便四處逛逛。山莊的烹飪平台前,是陽光與雲霧互相追逐的翠綠森林,就像一幅活生生的風景畫卷,如此一流景觀的廚房,恐怕價值千萬的豪宅也未必能擁有。漫不經意地,我們又回到了山莊附近的光明頂上,希望重睹昨天的日落美景。也許老天爺覺得,美好的事物只能目睹一次,才會讓我們倍加珍惜,漸厚的雲層,令我們沒法再次欣賞到北大武日落雲海的絢麗姿采。不過幸運的我們,卻得到了「雲浮金山」的景色作補償,身後雲霧中若隱若現的2942峰和大斷崔,影照著落日餘輝,化成殷紅的火焰山。


泥鰍大哥炮製的晚餐,仍是一樣的精彩。晚餐之後,我們有機會和幾位嚮導員坐下來閒聊,請教一下他們台灣的登山活動情報。原來阿華田也同樣地熱衷於溯溪活動,當他知道我們有意來台灣溯溪時,更提出若我們需要這方面的資訊,他十分樂意提供。經過一天的操勞,大家也有點累,而下午剛到步的登山團隊,第二天也需要早起攻頂,到了八時許,大家便陸續就寢了。

朦朧間,我被雨水打落屋頂的響聲吵醒:凌晨一時左右,外面開始下起傾盤大雨,而且雨勢持續,直到天明。準備攻頂的山友,一時半左右已經起床,部分人看到門外的大雨,決定放棄,頂上能見度差,無景可觀,是主要原因;大雨中的山路,恐怕已變作溪流,寸步難行之餘,亦有潛在危險。不過也有山友堅持出發,佩服他們的決心之餘,也為他們擔心。豆大而頻密的雨點,打在塑料波浪板的屋頂上,響亮得如在不停地燃放的鞭炮,我是個天塌下來也睡得著的人,不過一夜半睡半醒,不是因為嘈吵的雨聲,而是心裡一直在盤算著,第二天在豪雨中下山,會是何等的狼狽,而且隊中還有行動不便的隊友,需要照顧。事實上我們也不能抱怨,因為這個季節的北大武,大雨連場才是正常,而且因為有冷鋒到達,氣象局亦有預告,其實十二小時之前理應開始變天,台北亦早已下起大雨。老天爺確實待我們不薄,額外給了我們十二小時的晴朗天氣,讓我們舒舒服服地登頂,又乾乾爽爽地下來,直至我們安安穩穩地睡在床上,才把那天空的缺口打開。

我們按計劃在早上五時起床,收拾行裝,準備在六時三十分出發下山。大家都作好了「打水戰」的準備,十分神奇地,大雨卻不偏不倚,在六時三十分前曳然而止,泥鰍大哥還笑說是因為阿華田早跟老天爺通了電話。雨雖然停了,但山路泥濘滿佈,十分濕滑,我們還得步步為營。大雨洗淨了空氣中的塵埃,令霧氣消散,天空中更現出一小片蔚藍。在經過光明頂時,山腳下的屏東縣、曲折的海岸線、以至百多公里外的高雄市,都清晰可見。一縷晨光突破重圍,灑落在高雄市中心,被市內最高大樓的玻璃幕牆反射回來,猶如一座高聳的燈塔,照亮遠方。台灣海拔三千公尺以上的大山,尤其是五嶽中的玉山、雪山和南湖大山,主峰多有副山拱衛,如屏風環繞,令人不得直逼堂奧,以展示其群山之尊的氣派,唯獨是北大武,坦蕩而毫無遮擋,讓人得以目視山下鄉里城市與海岸碧波,盡覽山海大觀,具備大山風範之餘,亦兼有君子之氣度。


身後的2942峰,頂上依然雲霧繚繞,陽光卻揭開了海拔2100餘公尺的突稜、我們登頂時攀過的高聳「天路」,其實正是大斷崖的邊緣。徹夜的雨水,匯聚成一道道的百尺飛流,在巨壁面上競相奔躍跌瀉,彷如一匹匹的垂懸白練,何等壯觀。走在林中,樹林之外,白雲在山谷之間留連、下滑,如緩緩流淌的溪水、層層跌落的短瀑;樹林之中,來時鴉雀無聲的空間,如今充滿了鳥兒的歌聲,或婉轉,或高亢。比起兩天前那陰暗幽深的迷霧森林,彷彿完全是另一個世界,那感覺舒暢極了。


十時十五分,我們回到了登山口,結束了兩天兩夜的北大武登頂之旅。在短短的42小時中,我們有幸看到了「南台主嶽」最美的一面。然而,主脊西側山谷下壯觀的瓦魯斯溪河谷,東側山麓地帶的「大武山自然保留區」,對我來說,仍是未知之地,都是我希望探索的秘境。470平方公里的自然保留區及緩衝區,包含了知本主山、霧頭山、南大武山等的原始森林和高山溪源區。也許有一天,我能有機會一訪這些大自然的寶庫,感受北大武神秘原始的另一種美。 


<全篇完> 

2008年4月11日 星期五

雲端漫步北大武(九) – 守護天使

隊友小雪因為高山反應,加上感冒,走得頗為辛苦,他的好友丸子也走得不快,但他們互相扶持,一步步地慢走,最終也登上了北大武頂上的三角點。因為部份隊員已開始下山,他們在到達峰頂之時,已錯過了拍大合照的機會,於是我便留下來,為他們倆補拍一張峰頂合照。在按下快門時,小雪那本來有點蒼白的面上,重現了笑容。人的一生中,或者都會有一位「守護天使」,可能是你的家人、你的師長,也可能是某一位好友,在你遇到因惑、無助、沮喪之時,雖然不一定能提供忠告、指點迷津,但也會不離不棄地守護身旁,給予支持,陪伴渡過難關。能夠有樣的一位「守護天使」,就是幸福。

待小雪和丸子稍事休息之後,便和最後的幾位隊友一起下山回營地。上山之時,只顧低著頭不停地上攀,現在有機會慢慢細賞沿途的風景了。正在拍攝腳下雲海的期間,身後忽然傳來綠艾的求助呼叫聲,原來她在拍照時,一不留神踏了個空,扭傷了右足踝。小妮子一向性格倔強,就算天大的困難,也不輕易開口求助,看來這次傷得不輕,最好可以包紮緊足踝,防止其腫漲起來。這時押尾的小李陪伴著小雪和丸子來到,便問他有沒有繃帶,但是救傷包在阿華田身上,因為他在隊頭領軍,這時已經走到老遠了。小李用對講機通知了阿華田,阿華田正考慮是否需要回頭幫忙,綠艾已表示自己問題不大,仍可以慢慢地走。我半信半疑,但看她走起路來,雖然一拐一拐,似乎又問題不大,反正小雪也只能慢走,於是揹起了她的背囊,減輕她的負重,五個人一起慢慢地下山。

來到那需要攀繩垂降的岩壁,剛才上山時不覺得怎樣,下山時就發覺其難度,加上身負兩個背囊,而且一側是懸崖,也增加了心理上的威脅。聽說去年這裡發生了一次意外,一位登山者摔下山崖死亡,難怪懸崖旁都綁起了安全網。雖然繩索和安全網看來簇新,但我素來不會完全依賴繩索,只以背降方式下攀,問題倒也不大,我擔心的反而是綠艾,但看她穩健地下攀,幾乎忘了她受了傷的足踝。

回到了「北大武神木」前,大隊早已守候了多時,阿華田立即取出三角巾為綠艾包紮。當綠艾脫下襪子時,我們才看到她的傷,原來不輕,足踝都腫漲起來,一大片的瘀黑,剛才下山時一定痛得要命,卻完全沒有哼過一聲,連眉頭也沒皺過,真是配服了她。

這株粗大高壯、拔地而起、年齡推估為三千年的紅檜巨木,高四十公尺,主幹直徑約十二公尺,要十四、五個人伸張手臂才能環抱。看著阿華田和丸子在巨大的神木下為綠艾包紮的景象,忽然感受到,神木似乎就是那自然之母的化身,在保祐著我們。高山之上,其實危機四伏,記得有登山前輩曾說過,尊重山的登山者,卻會受到山的庇護。大自然之中,雖然都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但萬物自有其生存的空間,如果能對大自然好好了解和尊重,其實她亦提供了庇蔭、給予了食物、能源,以及治療的良方,只是人類往往把大自然當做征服的對象,拒絕尊重和認識。

每次接觸巨擎參天的神木,都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動。千百年來,這些巨木為樹冠之下多少的生命體,提供了庇蔭和歸宿,是名副其實的「守護天使」。可惜神木縱然屹立千個寒暑、頂過多少風霜雪雨,但在人類的斧劈鋸鑿之下,卻只能無助地倒下。何等堅強,卻又是何等的脆弱。

但願所有愛山的人,都可以是大自然的守護天使。


2008年4月10日 星期四

雲端漫步北大武(八) – 祖靈悲歌

隊友小雪因為高山反應,只能慢走,落後了一大段距離,我們便在北大武頂上的三角點稍事休息,一面欣賞美景,一面等候小雪及陪伴著他的隊友丸子。魯凱與排灣族人相信,聖山絕頂之上,是祖先靈魂的歸宿,幾年前曾在馬來西亞沙巴攀登神山(Mount Kinabalu),當地的族人,亦有相似的信仰,絕頂之上景色壯麗,雲霧飄渺,的確如脫離了凡塵俗世。

一般北大武的登頂路線,都是原路折返,離開三角點之後,我們很快便回到大武祠。海拔3021公尺的大武祠, 建於1931年日據時代,是台灣最高處的神社,原是祭祀神道教天照大神,參道遺跡之下,有一座只刻上日文的忠魂碑。我不懂日文,不過也知道一些碑文上提及的那一段關於「高砂義勇隊」的悲涼歷史。

高砂,亦即是高山族,台灣的原住民族,包括了泰雅、賽夏、曹族、布農、魯凱、排灣、阿美、卑南、雅美等十九個部族。上世紀40年代太平洋戰爭期間, 2萬餘台灣原住民被日軍以「軍伕」身份徵調南洋作戰,這支由原住民組成的「高砂義勇隊」,多被派赴戰場的第一線,死傷極為慘重,戰後生還者僅三份次一。人死後要「落葉歸根」,客死他鄉,那怕只能是象徵性的靈牌,亦要千方百計回歸故土,這是漢民族的傳統觀念,台灣高山族原住民,也有祖靈回歸聖山的願望。當年眾多高砂義勇隊成員戰死沙場,族人無法領回他們的遺體,據說自此之後,日本人在大武山上修建任何設施,都無法順利完成。高山族人堅信,這是因為戰死同胞的靈魂不得安寧,日本人最後也得要接納族人要求,在大武祠之下建忠魂碑,以安撫亡魂。


2005年11月開始,擁有泰雅族血統的台灣立委高金素梅率高砂義勇隊遺族代表60人,3年內7次遠赴日本,強烈要求東京靖國神社把原住民族高砂義勇隊犧牲者除名。原住民的「還我祖靈行動」,讓這段歷史重新引起關注。

對於高砂義勇隊,歷史學者之間也有著不同的看法。日據時代,台灣原住民族被日本人分類為「蕃人」,殖民政府設有「理蕃部門」,專門對付原住民的武裝反抗力量,同時實施「蕃童特別教育」,以日本警察為導師,向原住民兒童施行日語及天皇神道信仰的洗腦。1930年台灣中部發生「霧社事件」,原住民起義軍在日本軍警鎮壓下,最終有700多人被殺,日人亦真正領教到高山族人英勇戰鬥、寧死不屈的厲害。

原住民驍勇善戰,而日本人尚武,除了佩服,更加是想方設法收為已用。太平洋戰爭爆發初期,日軍攻打菲律賓巴丹要塞,面對原始叢林和險峻山岳的天險,便想到徵用善於打叢林戰的台灣高山族,組成高砂義勇隊。不少意見認為,高砂義勇隊的成員,都是被強迫徵召出戰的,不過亦不能排除有不少是「自願」出戰的事實,因為經過多年的「蕃童特別教育」,「挺身報(日本)國乃名譽之事、勇敢奮戰而陣亡是榮耀」的概念,已經植根腦海。在日本本土,不少日本年青人在強大集體壓力面前身不由已地參軍,高山族子弟在這種極相似的環境之中,面對高砂義勇隊的召募行動,恐怕亦無個人自主意志可言。

台灣高山族原住民刻苦耐勞、驍勇善戰,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因為他們的特質,卻令他們成為一場不義戰爭的犧牲品,是歷史悲劇,也是日據時代台灣原住民的悲歌。

2008年4月9日 星期三

雲端漫步北大武(七) – 聖山絕頂


走在北大武山的稜線上,在國畫般的鐵杉叢中穿梭,看那白雲的海洋一直漫延至天際,實在是心曠神怡。不過欣賞美景之餘,還得腳下留神,途中有幾處懸崖岩壁,需要踩著岩壁上狹小的凸出點,小心地攀過。同行隊友大都有徒手攀岩的經驗,沒有被難倒,不過岩壁下是陡坡,繼而是萬丈深淵,霧雨濕滑之時攀越而過,確有一定的心理威脅。岩壁上設置有繩索,但是經歷了不知道多少的風吹雨打,一向都不會依賴,寧願在岩壁上尋找穩固的抓手點,交纏的繩索,反而有點礙手礙腳。

沿著稜線走了大概45分鐘之後,登上了一個海拔3021公尺的山頭,便看到了「大武祠」的遺跡。這是1931年日據時代日本人為祭祀天照大神而建造的神社,現在幾乎己經成為廢墟,只剩下參道、鳥居和水泥神龕。神社之下有一座忠魂碑,記載的是卻是一段關於原住民的悲涼歷史。

這裡是登山步道8.0K的位置,距離三角點還有大約一小時路程。早上八時二十分,正是早餐的時間,阿華田從背囊中最出水壺和氣爐,開始為大家準備「早晨咖啡」。樹叢間忽然跳出了一隻可愛的金翼白眉(1),這種身型龐大的高山畫眉鳥,是台灣的特有種,十分願意親近人類,撿吃登山人仕掉下的食物碎屑,遊人亦樂於以食物餵飼牠們。其實這並非好事,加工食物固然無益,如果習慣了依賴人類,又對人類沒有戒心,實際上是降低了牠們的生存能力。


半個小時後,我們把行囊留下讓小李照顧,只帶上照相機和水,輕身向北大武的三角點進發。稜線上是一系列的小山頭,屬於中央山脈主脊的一部份,看著高度計的讀數升上了3050,山路又忽然往下,直跌回3000;過了一個山頭,又是另一個山頭,好像永遠都到不了目的地似的,讓人有點氣餒。不過沿途有幾個有點難度的岩壁和陡坡,別人看見或會皺眉,卻讓我們這班喜歡攀爬的山友精神振奮。

早上十時正,我們正在攀上另一個岩峰,阿華田忽然回頭對我們說,下一個山頭便是三角點了。不過當我們攀上了峰頂的大石,卻看到了一個寫著「海拔3090公尺」的金屬牌子,和正在哈哈大笑的阿華田。原來他在作弄我們,我們已經登上了北大武的絕頂了。

北大武山是魯凱與排灣族人的聖山,武絕頂之上,是祖先靈魂歸宿的所在,也是部族朝拜與信仰的聖地,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在日據時代,日本人對原住民子弟強制施行日語及天皇神道信仰教育之餘,更在族人的聖山上建起神道教的神社,不過祖靈聖山在族人心中始終有著不可磨滅的地位。台灣光復後,登山界前輩林文安等人在1955年與13位原住民一起登上大武山,同行的原住民因為敬畏祖靈,在到達了大武祠之後,不肯繼續前進,經隨行的官員說服,也只有兩位原住民青年願意隨林文安等人一同登頂。


隨著時代的變遷,對於聖山的尊敬,在形式和意義上,都有所改變。自1997年開始,每年的都會有剛滿18歲的屏東青年學生,在10月登上聖山的絕頂,舉行「大武山成年禮」的儀式。登山的過程絕不輕鬆,卻是一次不可多得的考驗,不論是對鍛鍊體魄、學習面對困難和自我肯定,還是培養樂觀積極的人生觀,都有莫大的裨益;儀式的另一層意義,就是讓青年人對大自然有更深一層的認識,啟發他們對自己生長的這片土地的愛。祖靈聖山,不單只寄託著族人虔誠莊嚴的傳統信仰,也成為了啟發子孫後代愛護土地、尊重大自然的聖殿。

站在聖山之顛,晴空一片碧藍,極目三方,三千公尺底下的巴士海峽、台灣海峽以及太平洋,卻全被雲海湮沒,無緣一見。登峰的山友,不少都是為了享受那「大地在我腳下」、雄視四方的感覺,如今未能盡覽腳下遠近河山,不免會失望。不過眼前雲海浩瀚,那「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感覺,卻更能讓我感動,因為我相信,人在大自然面前,只是微不足道,能有緣親睹天地之偉大,已是難得的幸福。

在三角點碑石的北面,中央山脈的主脊浮於雲海之上,峰巒連綿,似是一直伸延至天際,希望有機會也能一一登上,感受那「山空天入海,大地歸虛無」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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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金翼白眉,Garrulax morrisonianus,屬Passeriformes雀形目Timaliidae畫眉科,又名台灣噪眉,是台灣畫眉科鳥類中體型最大、海拔分佈最高的特有種,經常蹦蹦跳跳地穿梭於中至高海拔(2000-3900公尺)的箭竹林或灌叢之間,食物以植物和昆蟲為主。

2008年4月8日 星期二

雲端漫步北大武(六) – 奇木、雲海、大斷崖


凌晨三時,隊友們相繼起床。檜谷山莊的確是一間六星級的山屋,乾淨寬敞,加上這個季節氣溫適中,不冷不熱,讓大家有一個頗完美的睡眠。

因為檜谷山莊位於西稜脊上,要賞日出,雖然不一定要到北大武之顛,但起碼要登上北大武與2942峰之間的稜線,最遲凌晨二時就要出發。也許已經看過了壯美的日落雲海,大家也沒有強烈的要求要看日出,所以便樂得多睡兩個小時。四時十五分,我們離開檜谷山莊,在黑暗中輕裝向北大武主峰進發。經過了一夜的休息,JJ似乎好多了,但之前一天晚上吃不下任何東西,怕體力不支而影響了大隊的進度,所以決定留在山莊,蕃茄亦留下來陪她。

沿著西稜線上攀,大約走了900公尺之後,山路右方忽然出現一個大缺口,因為天還未亮,缺口下面是什麼,看不清楚,不過看到攔住缺口的繩網,就知道這裡不得越雷池半步。這是山友們所說的「風口」,顧名思義,強勁山風,不斷地從缺口吹上來。2942峰的西南,是一幅千尺斷崖,前一天黃昏在光明頂上看日落時,雲霧飄渺之間,隱約見過識其雄姿,而風口就正正是在接近大斷崖頂的位置,聽嚮導員阿華田說,如果天氣清朗,從風口往外探視,可以清楚看到腳下大斷崖那驚心動魄的景觀,萬丈深淵之下,就是瓦魯斯溪谷底。


山路方向稍為偏左,離開了稜線,在蓊鬱的原始森林中繼續陡升,在接近6K的里程標柱時,路徑變得越來越潮濕。這裡是台灣目前僅存最大的原始林帶,杜鵑叢間,散落著樹幹粗大的紅檜樹,忽然林中現出一個龐大得驚人的黑影,原來已經到了「北大武神木」所在地。這是一株估計接近三千歲、需要十幾個人才能合抱的紅檜巨木,因為天色仍昏暗,看不清楚神木有多高。林中其實也有不少頗粗大的紅檜木,但若要稱王,就非這棵北大武神木莫屬了。這裡已是海拔2473公尺的高度,一向容易出現高山反應的隊友畢傑感覺不適,並且開始嘔吐,決定不再繼續上攀,退回檜谷山莊。

神木四周的霧林帶,是孕育南台灣多條主要溪流的水源地,高屏溪、荖農溪都是源自這片原始的迷霧森林。走過神木之後,天色開始漸漸亮起來,不久便到達6.3K的最後水源處。這裡是隘寮南溪右支的源頭,流經檜谷山莊後面、供應山莊用水的溪流,就是在這裡開始。冰涼的山泉水不斷從岩壁上滴下,舀一把擦擦面,頓覺精神爽利。

走出霧林帶,景觀漸變開揚,兩旁是夾道的鐵杉純林(1),林下是密麻麻的箭竹叢,回望2942峰,眼前遠近均為壯碩挺拔的鐵杉,猶如千軍萬馬,守護著魯凱族和排灣族人的聖山。台灣鐵杉樹型優美,樹幹挺拔粗壯,可高達五十公尺,分枝多而呈水平伸展,形成傘型樹冠,有如人工修剪成的盆景。與同行的山友談起,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聯想起姿態奇美的黃山松。

攀過一處陡峭的岩壁,不久便到了7.4K 的分岔路口:往右的路徑不明顯,經2942峰及2375鞍部往南大武山,而往左拐的,則是往大武祠及北大武山三角點的登山道。山徑從這裡開始登上海拔2891公尺的稜線,視野更加開闊。走在瘦狹的稜線上,兩邊均山勢陡削,經常要步步為營,沿途前望是大武祠所在的山頭,後有2942峰,山下浩瀚的雲海之上,隅見露出雲端的山尖,如浮於海上的仙山。看到稜線上蜿蜒的山勢,就不難明白,為何原住民稱大武山為bologan,那是「屋脊橫梁」的意思。日出之後,稜線上群峰的身影,投在西面雲海上,幾乎連屹立稜線上的鐵杉,也可以依稀分辨。因為縣界沿著稜線劃分,我們在稜線上走,右腳踩台東,左腳踏屏東,頗為有趣。

稜線兩側鐵杉屹立,雖然不及霧林帶般茂密,但因長期受各個方位的強風吹壓,枝幹除了是平展生長,更多的是扭橫摺曲,造形更加奇特。鐵杉木或單株、或成群,背後襯以雲海和藍天、數座彷被飄緲雲霧托起的岩峰,好一幅巨型的國畫山水卷軸,展開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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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台灣鐵杉,亦稱為「栂」,英文名Taiwan Hemlock,學名Tsuga chinensis var. formosana,為松科(Pinaceae)鐵杉屬(Tsuga) 常綠喬木、台灣原生的特有變種,分佈於全島海拔1000~3000公尺的地區。天然林的海拔分佈,主要於2100~3000公尺,雲霧帶之上、雪線之下的冷溫帶針葉林帶。

2008年4月7日 星期一

雲端漫步北大武(五) – 山莊夜宴


一般情況下,星期五傍晚的「檜谷山莊」內,都會被擠得水洩不通,如今卻空無一人,只有出來迎接我們的總領隊兼食宿總管「泥鰍」大哥(1)。阿華田說,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情景。

海拔2133公尺的檜谷山莊,是北大武山登山步道上唯一可供留宿的建築物(2),山友們大多以此作為攻頂的中繼站。山莊是一座混合綱架、木板和透光的塑料波浪板等材料而建成的山屋,被山友們譽為「六星級的山屋」:山莊有穩定水源,床鋪乾淨;長長的烹飪平台,面向一流景觀,又設有太陽能的LED照明,以及不斷沖水的廁所。床鋪是一般山屋的通鋪形式,雖然地處經常潮濕多霧的森林深處,床板卻是乾爽清淨,完全沒有那觸手黏稠稠的感覺,比起雪山上的三六九和七卡山莊,又勝一籌。山莊是無人管理的,而且使用頻繁,能保持它的六星級質素,實是難得,全賴山友們的自律性和公德心。

山莊內的通鋪分成兩排,總計只有52個床位,如果不介意睡到通道上,也可容納到80人。床位的分配,是先到先得的,屏東和高雄地區的山友,還可以起早摸黑地出發上山,像我們那樣從台北南下的,到達山莊時,恐怕經已客滿,為免無處容身,就必須攜帶帳蓬上山,在山莊外的營地露營,尤其是在週末登山人數眾多的日子。


據說山莊最高的紀錄,是容納了三百多人,營地上擠滿了帳蓬外,房間外有蓋遮頭的廊道,也睡滿了人。我們這次可以週末的日子獨享山莊,應該又是另一個紀錄。山莊內門可羅雀的原因,當然是因為翌日便是台灣大選投票日,也是一個近年來台灣人最重視的投票日,因為對很多人來說,為了擺脫過去八年的苦日子,這手中的一票一定要投。

泥鰍大哥比我們早出發上山,大部份我們需要用的物資,都一個人揹上來了。我們到達山莊時,晚餐的材料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半個小時後就可以開飯。去年跟隨同一個登山社登雪山的時候,已經享用過高山嚮導為我們烹調的食物,當時對於在能在如此條件之下,為近二十人準備晚餐,已經覺得是很棒的事,嚐過泥鰍大哥為我們做的晚餐,才知道原來還有更棒的。


野炊是一門專門的學問,如何在野外十分有限的條件和材料下,烹調出飽足而又美味可口的食物,已不簡單,要為近二十人準備款式繁多的晚餐,更是非要有專業的水準和經驗不可。山莊水源充足,地方寬敞,方便洗切材料,無疑是有一定優勢。我們的野炊晚餐,足以比美城中的菜館,單是瓜菜類就有三款菜式,有肉類也有三款,還有湯。為了照顧胃口不佳的隊友,除了米飯外,泥鰍大哥還煮了麵條。不過最驚喜的,還是一大盆的「鮑魚菜絲沙拉」,太豪華了!「鮑魚」當然是仿造的,能在山上吃到新鮮蔬菜的沙拉,的確是大大的口福。我也認識一些醉心鑽研野炊廚藝的香港山友,能煮出精彩的佳餚,完全是出於對食物的興趣和用心。嚐過檜谷山莊上的這頓晚飯,我們完全可以感受得到泥鰍大哥在烹調過程中所用的心。

皎潔的月色,穿過了林中茂密枝葉間的空隙,影照在山莊門前的平台上。戶外有點清涼,但並不冷,飯後吃過了紅豆甜湯,大家都坐在廊道上閒聊。因為大家都有點累,明天又要一早起床出發攻頂,八時過後,稍為梳洗過,便準備上床就寢了。泥鰍大哥剛清理好晚餐過後的戰場,這時才有空進來跟我們聊聊,他對於聚居大武山一帶的原住民的情況頗為熟悉,為我們講述了一些有關他們的歷史和事跡,最後還為我們唱了兩首山地民謠。盡管聽不懂歌詞,但正如泥鰍大哥所說,可以憑心去感覺。從低迴的吟唱聲中,我彷彿聽到了魯凱族與排灣族人對聖山的讚頌、又似是在細數當年祖輩被日軍徵召去當高砂義勇隊的悲涼歷史。

台灣的高山上都有黃鼠狼出沒,也曾在雪山上與這小精靈面對面地遇上。留意到檜谷山莊的炊事區內,橫拉起了綱絲,帶上山的食物都會用塑膠袋包好,然後掛在綱絲上,估計是為了防止黃鼠狼來偷吃。不過說不定有天黃鼠狼學會了走綱絲,這個方法便行不通了。我還未有睡意,沒有即時入睡,眼睜睜地望著房間門口,看看黃鼠狼會不會像傳說中般來鬧場,不過還未等到黃鼠狼出現,四周那噴射機般的鼻鼾聲,已經此起彼落,合奏起時而激昂、時而低迴的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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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蔡文秋,別號「泥鰍」,台灣登山協會嚮導員的總教官,是台灣山界和中華山難救助南區搜救會裡赫赫有名的前輩,近十幾年來在山上救人無數,已超過500次帶領隊伍登上玉山主峰。

(2) 在檜谷的建築物,最早出現在日據時代,當年日本人在北大武山修建步道及神社,監工及施工人員在檜谷(當時稱為檜山) 居住,工事完成後,日本人用附近伐取的檜木,把施工宿舍改建為華麗的驛館,並有警察派駐看管,為到神社參拜或登山遊憩的日本人提供住宿。1945年日本戰敗後,泰武村居民上山拆除驛館,木材則搬運到山下的舊泰武興建學校。現時的木造避難山屋,在1967年由林務局重建,取名「檜谷山莊」,為登山者提供避難或夜宿的方便。 

2008年4月6日 星期日

雲端漫步北大武(四) – 雲海上的落日晚照


地勢高峻的大武地壘,除了突聳在頂脊中段的北大武山及南段稜線上的南大武之外,還有一座西大武。西段稜脈上的西大武山,只因比較低矮(只有海拔1894公尺),被南、北大武的盛名所蓋,所以很少人會留意,不過登山的路線,其實就是沿著從2942峰分支到西大武山的稜脈上攀。步道初段只經過西大武的南麓,也沒有登上西大武頂上,只在山頂之下200公尺左右繞過,所以很多人走過了也不知道。經過了2.5公里的里程標柱之後,山路攀上了西大武山引向2942峰的稜脊,並沿著脊線走,坡度開始變得急陡,間中需要手腳並用地上攀,不過這些地段大都裝設了繩索,方便不太習慣如此崎嶇地形的山友。

下午五時半,沿途景色開始變得稍為開朗,濃霧也略為消散。忽然之間,背後一道金光突破重圍,射穿雲霧,直透入林中,驀然回首,迷霧之中猶如一部亮起了射燈的火車頭,向著我們直衝過來。看看腕錶的高度計,原來我們已經爬升至海拔2100公尺的高度 ,剛好在雲海中探出頭來,迎向正在西沉中的夕陽。 


流轉的霧汽,在面前時而散開、時而聚合,浩瀚的雲海,卻已是清晰可見,雲浪翻騰的「海面」上,是層層疊疊的灰與藍。夕陽收起刺目的金光,化為嫣紅的巨盤,灰藍色的「海面」,亦開始慢慢地染紅。台灣登山界前輩陳世空先生(1)在《山海大觀大武山》一文中,對大武山日落的壯美景觀,有這樣的描述:

「大武山的無雙美景,首推『落日晚照』。當天宇晴朗時,站在絕頂上雄視三千公尺底下的巴士海峽、台灣海峽以及太平洋,欣賞落日晚照,當真是山空天入海,大地歸虛無。美,到了難以描繪的程度,大約就是最終極的美了」。

雖然此刻不在頂峰,也看不到遠處的海岸線,但眼前景象,比文中所述,過之而無不及。美文細讀千遍,不及一刻親歷其境,面對如斯壯美景觀,我頓時呆在當場,聽到頂上隊友的呼叫聲,才記起自己仍攀附在岩峰「光明頂」下方十公尺的陡崖之上。


攀上崖頂上的光明頂,夕陽經已沉入雲海之中。海拔2122公尺的光明頂,剛好位於登山步道3.8K里程標柱的位置,是西大武稜脈上的一處岩峰,因為空曠無遮擋,是個展望遠近山巒溪谷景色、遠眺高屏地區和海岸線、以及欣賞日落雲海的絕佳地點,因此被台灣山友稱為「光明頂」。暮色之中,北大武的2942峰及南大武山連成一氣,海拔2100公尺以下的山麓,淹沒於歸於平靜的雲濤之中;北大武西南面的大崩壁,一洩千里,直插雲海。雲霧縈迴於山麓,如輕濤拍岸,意境之美,不比日落雲海遜色。

晚上留宿的「檜谷山莊」,雖然已是近在咫尺,日落之後,天色瞬間轉暗,氣溫也迅速下降,前面還有一段崎嶇山路,我們也沒有在光明頂上留連太久。到達往山莊的分岔路口之前,先要穿過一座杜鵑林。穿梭於光影錯落的密林之中,四百公尺距離的山路、短短的五分鐘之內,四周已從暮色蒼茫變成漆黑一片,我們彷彿走進了無底的黑洞。

黑暗之中,忽然現出一點閃動的星光,還是那影隻形單的螢火蟲?定神一看,原來是檜谷山莊那微弱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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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陳世空,台灣著名登山界前輩和作者,1972年「百岳俱樂部」成立時的創會成員之一 ,1977年成為第20位完成台灣百岳登頂的登山者,著有《台灣的高山》(1980年)及《 台灣百岳遊記》(1991年3)等山岳叢書。

2008年4月5日 星期六

雲端漫步北大武(三) – 迷霧森林

車子六時半從台北出發,駛經三義、中埔、屏東,在萬巒鄉吃過午飯後,下午一時左右到了山腳的原住民村落泰武村。這裡離距登山口,還有一大段單行行車道,管理當局為了保護山區的環境,已不再容許大型車輛駛入,所以需要轉乘接駁中巴。這段行車道其實頗為狹窄,路面情況也差,除了崎嶇不平外,還有幾處塌方,而且路線迂迴曲折,有幾個360度轉向的「髮夾彎」。坐在中巴的窗邊位置,有點多年前在四川從松潘乘車入九寨溝的感覺,不讓大型車輛駛入,就算單是基於安全理由,也絕對是正確。50分鐘的車程,如此的路況,近海拔700公尺的爬升,接駁中巴收取來回共400元新台幣(約100港元) 的車費,還算合理。

海拔1528公尺的登山口,是樹林中一片大空地,另一位登山嚮導員小李,在那裡會合大隊。60公尺外的林中,有一座寬敞整潔的廁所,在山上有一座如此設備的廁所,可以說是豪華。這裡有幾個岔路口,分別可通往日湯真山和舊筏灣,我們要走的,是往上攀的北大武山國家步道。進入大武山的森林區,是需要申領甲種入山證的。之前登過雪山,對入山證的檢查是頗認真的,在武陵農場附近的登山口,就有國家公園管理處的關卡,需要檢查證件以核實登山者的身份。不過在北大武山,似乎就頗為輕鬆,山下的佳平檢查哨,車子是什麼時候經過了,我們也不知道,登山口更是完全不設防,遊人可以自出自入,屏東的居民,平時就經常來郊遊,自駕汽車或摩扥車,直達登山口。

從登山口到達北大武山之顛,一共是九公里,攀升1562公尺,不過第一天的行程,只需要到達山腰的「檜谷山莊」。四公里的山路, 600公尺的攀升,雖然泥濘濕滑,但對於一班經常參與登山遠足的山友來說,亦頗為輕鬆。不過當巴士在迂迴曲折的山路上顛簸時,容易暈車的隊友JJ頓感不適,感冒初癒的她,加上對海拔高度敏感,開始有輕微的高山反應,起步後不久,便需要放慢腳步,在接近海拔1800公尺時,更嘔吐起來。幸而嘔吐過之後,在隊友蕃茄和嚮導員小李陪同下,可以慢慢地繼續前進,沒有落後得太遠。

上午原本還有點陽光,到達登山口時,天上已是陰霾滿佈,陣陣的濃霧相繼掩至,不過在終年潮濕的北大武山區,卻是正常不過的景象。登山步道的首兩公里比較平緩,幽徑盡在茂密的森林中迂迴,走在陰暗的森林中,加上濃濃的霧,下午兩、三點鐘的時段,四周竟然昏暗得猶如傍晚。從登山口到檜谷山莊,這個高度的植被,屬於暖溫帶針闊葉混合林群系,眼前所見,盡是粗壯的紅檜和茂盛常綠的楠柯,腳下厚厚的腐植落葉、刺藤枯枝,滿地的蕨類植物、翠綠柔軟如地毯的苔蘚,好一個蒼鬱、翠綠而深沉的森林世界(1)。北大武山的森林,向以數量和種類繁多的高山林鳥馳名,似乎因為天色昏暗,鳥兒都躲起來了,林中死寂一片,只有山風吹過枝葉的沙沙響聲。


途中經過幾處崩塌的山壁,雖然已經過修整,重新開出一條小路,但上有鬆石陡坡,下有急直瀉崖,君子不立危牆下,大家都加速快步通過。崩塌的山壁上,大樹都被泥石洪流推倒了,理應可看見稜線的餘峰以及瓦魯斯溪壯闊的溪谷,但雲霧翻滾流轉,充塞了濃柯密葉間的任何缺口,如張撐起巨幅帷幔,目光所及,除了灰白,還是灰白,密林外是怎麼樣的景緻?完全不知道。

登山的步道明顯清,也沒有太多分岔,路旁也不時有容易看到的里程標柱,雖然在濃霧之中,也沒有迷路的危險。里程標柱是約60厘米高的方木柱,部份底座的石板上,雕刻有靈蛇的圖案,開始時不知道來源,只憑北大武山名的「武」字,猜測可能與象徵北方、龜蛇合體的神獸「玄武」(2)有關,後來才知道,那是散居在大武周邊的魯凱族和排灣族原住民的精神象徵「百步蛇」。傳說中魯凱族和排灣族的祖先是由百步蛇所生,百步蛇的圖案,因此被視為祖靈的象徵,是地位崇高的神祗,一直是兩族的祖靈圖騰。一路上不斷出現的靈蛇圖案,似是在提醒著登山的人們,這是凱族和排灣族的聖山、祖先靈魂歸宿的所在地。

雖然隊友們都在前後不遠處,濃霧之中,十步以外的景物都朦朧不清了,一切都是如此的寂靜,只有那無邊的昏暗森林,和那似乎是沒有盡頭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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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台灣植被帶的劃分中,海拔1800~2500公尺的山區,是屬於暖溫帶針闊葉混合林,北大武山步道的首3公里,穿越當地的自然保護區(North Dawushan Coniferous Forest Nature Reserve),正正是這類混合林,山徑兩旁散布著的植物品種,主要為樟科的瓊楠(Beilschmiedia erythrophloia)、長葉木薑子(Litsea acuminata)、狹葉櫟(Castanopsis stenophylloides)、長尾柯(Castanopsis carlesii)、山肉桂(Cinnamomun insularimontanum)、紅檜(Chamaecyparis formosanensis)、紅豆杉(Taxus chinensis)、長尾葉越橘(Vaccinium dunalianum var. caudatifolium)、多種附生蘭花(包括了台灣國寶級的一葉蘭)和蕨類植物(達63種)等。

(2) 中國遠古典籍中,四方各以一神獸為象徵: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合稱「四神獸」,亦稱為「四靈」。代表北方的「玄武」,五行屬水,色尚黑,是一種由龜和蛇組合而成的靈物,也是長生不老的象徵。

2008年4月4日 星期五

雲端漫步北大武(二) – 美腿與帥哥


清晨六時,天才剛亮,台北古亭捷運站9號出口外,駛來了三部計程車,送來了十一個肩負重裝備的登山客。六時十五分,一起出發的另外八位隊友也到了:七位也是來自香港的,其中一位現旅居台灣,另外就是台北的陳大哥。

負責運載我們到屏東、一身翠綠色的「福旺伯」巴士,不久也駛到了,車上跳下了一位令人眼前一亮的男生 - 我們這次旅程的高山嚮導員「阿華田」。眼前一亮,不單是因為他是一位帥哥,而且還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青帥哥。不知道是否台灣登山界的傳統,負責帶領登山活動的,十有八九都是中年或以上的嚮導員,年青的嚮導員,並不常見。也許一般人的想法,覺得年輕的嚮導員,會不及年紀成熟的前輩穩重和有經驗,不能令自己更有信心,不過我自己就從來不會有這樣的慣性假設。身邊有一些認識的山友,或因父母師長的培養,或因朋輩的影響,自小便投入山野活動,年紀輕輕已有豐富的實戰經驗;現時也有不少專業登山團體,定期舉辦嚴謹充實的訓練課程,有志者更可以有系統和密集地學習和吸收前人的經驗。至於待人接物成功與否,作為一位團隊的領隊的親和力及領導能力,除了是人生經歷的磨練,很大程度上也關乎自身的性格。所似年青不一定是問題,而活力充沛,就肯定是年青人的優勢。

很少年青人投身高山嚮導員的工作,除了是世俗的看法,也有更現實的問題,正如阿華田在閒聊中提到,全職當嚮導員,薪水不足以維持心目中的生活質素,所以他也只是兼職的嚮導員。另一方面,當嚮導員,便是要肩負一定的責任,並不是自己去遊山玩水,年青人有空餘時間,倒不如和自己朋友輕輕鬆鬆地享受山水之樂,無必要把責任扛上肩。為什麼當高山嚮導員?對阿華田來說,就是基於對山野的熱愛,其熱愛的程度,達至樂於放棄個人假期玩樂的時間,帶領更多山友到山上,分享那大自然之美。

登山,就是要講求天時、地利、人和,這次北大武的登山之旅,本來就有很多的變數,天時地利,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既然選擇了這樣的季節登這樣的山,出發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不一定能盡興而回。幸得兩位台灣帥哥,託他們的福,北大武登山之旅,一直是出奇的順利和好運氣,這真是要感謝他們。第一位帥哥,當然就是我們的高山嚮導員阿華田,另外一位帥哥,則是剛剛當選的台灣候任總統「小馬哥」。

登北大武山,除了山上那難以估量的天氣之外,原來還有一「難」,就是住宿難。山上唯一的住宿地,是海拔2133公尺的「檜谷山莊」,山莊內的通鋪,總計只有52個床位,而且是先到先得,像我們那樣長途跋涉由台北南下,到達山莊時,恐怕經已爆滿,尤其是在週末的日子,就只有在山莊外空地紮營帳過夜了。很多台灣人經歷了八年的「扁治」,早已熱切期待選出另一位新的領導人,而形象正直清廉的小馬哥,正是很多人心目中的人選,大家當然踴躍參與投票,務求讓小馬哥勝出;另一邊廂,綠營支持者見識到小馬哥的魅力,也定要寸土必爭,力保南部的票倉不失。比起投票,週末登山已是小事一宗了,於是「檜谷山莊」上出現了從來沒有過的奇景:週五的傍晚,除了早已在等候我們的另一位嚮導「泥鰍」大哥之外,山莊內竟然是空無一人!

復活節假期和台灣大選的日子,當然都不是我們定的,而到北大武登山,也非我們精密計算下的選擇,但恰巧地,兩個日子的重疊,卻為我們打開了方便之門。是天時地利?我看還是人和的因素多一點,如果不是小馬哥參選,不少山友大概會選擇登山而不去投票了吧。

那麼「帥哥」和「美腿」,又如何扯上了關係呢?小馬哥一向正直,政治人物最容易犯的財與色,他都不碰。我說的「美腿」,是屏東萬巒鄉馳名的滷水豬腳。登北大武的行程計劃,本來就包括了下山時在萬巒擺「豬腳宴」慶功,而登山前的午飯,原是在高雄市區吃的。因為大選的關係,高雄這個南部重鎮,選前一天估計定會熱烘烘的,車水馬龍、人山人海,恐怕無論是找個地方停車、還是找個位子吃飯,都一樣難。在我們的帥哥阿華田的英明決定下,大家去了萬巒鄉吃豬腳,美腿作午餐,於是我們的北大武之旅,可以兩嚐美腿了,豈不快哉!

不過還得一提,「帥哥」和「美腿」,其實也有直接的關係。當我們回程時在車上昏昏欲睡的時候,阿華田決定幫大家提一下精神,於是便說起台灣女生們為怕經常登山而令小腿增粗,變成蘿蔔腿,喜歡以冷熱水交替泡浸小腿,保持窈窕。不過阿華田的結論是,這都是無效的,因為小腿的粗幼,都是天生的。呵呵,這個我倒很同意,因為我就是好例子。正自暗暗竊笑,卻聽到阿華田的聲音:「我就是好例子。」大家立即起鬨,要求他拿出證據來,阿華田也毫不腼腆,立刻拉起褲管,即時令得一眾起鬨者,女的尖叫,男的嘩然...果然是天生的美腿,叫一眾女生都羨慕不已。本來我對自己的腿型還算滿意,現在...唉,還是藏拙好了。



<歷史舊照轉貼自馬英九官網>

2008年4月3日 星期四

雲端漫步北大武(一) – 迷上了福摩莎的山


去年聖誕節,剛在台灣的雪山完成登頂下來,心裡又已經盤算著,下一次來台灣,可以爬哪一座大山。早幾年在日本登山,早已被山岳之美深深吸引,去年因為機緣巧合,在台灣攀登了第一座「台灣百岳」,山岳對我的吸引,更加是有增無減。

由於公司的放假安排有一定限制,每次到日本旅行,大都是在春未夏初的季節。日本的地理位置偏北,六月的高山,很多仍是白雪蓋頂,需要雪攀的情況居多。白雪靄靄的景色固然美麗,但也希望轉變一下口味,嚐嚐登夏山的樂趣。

台灣的高山,巍峨壯麗之形態,不比日本遜色,在海拔高度方面,甚至勝之而無不及。地理位置偏南的「福摩莎」,亦令山區的氣候和生態環境更加的多樣化,去年到雪山登頂,在短短一天內,就可以從冰天雪地的峰頂下降到暖濕的宜蘭海邊。再者,日本的消費高昂,遊一趟日本的費用,足夠在台灣玩兩次。當然,台港兩地那相近的文化背景和語言,更讓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去年聖誕節從台北回到香港後,又急不及待地計劃下一個台灣登山之旅。聖誕節之後,下一個長假期便是農曆新年,香港和台灣的山友,都建議我到合歡山賞雪。這本來是個好主意,但是過去幾年,自己都是趁著農曆新年假期外遊去了,所以今年希望留在家裡過年,三月的復活節有四天假期,正好安排另一次台灣登山之旅。在為今次旅程選擇目的地時,確實也花了好一些時間。因為有公路連繫,合歡山五峰是比較容易登上的百岳,也許到我五、六十歲的時候,仍會有能力登上,所以並不急於到訪,趁自己還年輕,還是會先選擇一些難度較大的山。

在網上搜尋資料、瀏覽台灣山友的遊記,得出了幾個心目中的選擇,再看看各登山社在這段時間的活動計劃,最後選擇了南台灣的北大武山。說來有點奇怪,雖然貴為「台灣五岳」的一員,跟香港的山友談起北大武,沒有人知道在哪裡,沒有參加登山活動的台灣朋友,對「北大武」這個名字,竟然也十分陌生。當我定下了計劃後,有十位香港山友相繼加入同行,至於北大武是座怎麼樣的山,他們其實也不太了解,只能參考我找到的資料,所以我也很感激他們對我的信任。

標高3090公尺的北大武山,座落於屏東縣泰武鄉及台東縣金峰鄉的交界處,是「台灣五嶽」的老么,台灣百岳之中,編號92。北大武山在中央山脈主脊的最南端,是南台灣最高的山峰,山形巍峨壯碩,從屏東平原和南部海面,均可仰望其魁偉的山體,屏嶂東方天際,擋著大平洋吹來的濕潤海風,因此也有「南台灣屏障」的稱號。

北大武山山脊瘦狹,東西兩側彷如刀削般陡峭,由北往南望去,只見一座碎石滿佈、頂上尖銳的錐形山體。因為山勢陡峭,稜線瘦狹,登山時沿途兩旁多為斷崖。大平洋吹來的濕潤海風,因受山體所擋,被迫急速上升,容易形成雲霧和地形雨,因此北大武山上終年潮濕,山徑異常濕滑。不過這些對於經常參加登山活動的山友來說,這都是有路可尋的明顯山徑,沿途也設有輔助繩索和防護繩網,只要小心一點,橫越塌坡時動作快一點,其實不難應付。

登北大武山最「難」的,還是山上那變幻莫測、難以估量的天氣。一年365天,大概有150天是陰雨天,年雨量達4,400毫米,大雨由晨早一直下到旁晚,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就算不下雨,山上也經常雲霧飄緲,難得看到一小片藍天,轉眼濃霧又掩至。登上高山,就是為了眺望遠景,如陰魂不散的山霾雨霧,常令辛勞登峰卻無景可觀的山友,感到十分氣餒。不過話說回頭,若不是北大武山那終年潮濕的環境,便也孕育不了山上的無雙美景:壯觀的雲海雲瀑,以及那茂盛的鐵杉和紅檜神木群落。

在有了「打水戰」的充分心理準備,也帶齊了所有的防水登山裝備,一行十一人,就在復活節假期前一天的傍晚,飛抵了台北的桃源國際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