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時三十分,我們回到了檜谷山莊,在有隊友受傷的情況下,只比原定計劃晚了半個小時。山莊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常,比起前一天,簡直是天壤之別。台灣的山友們,一大清早到票站投了票,便趕上山來。大選投票在下午經已結束,雖然還未有點票結果,大部份的民調數字,都顯示小馬哥以壓倒性的票數當選,大家一面聽著收音機的報導,一面熱烈談論著那意料之中(馬蕭配勝出)、卻又意想不到(得票的比率)的結果,以及對新政府今後改善台灣經濟和民生的期望。我們是局外人,也被他們喜氣洋洋的心情感染了。
前一天來到山莊時,天色已黑,早上又是摸黑出發攻頂,山莊四周的環境,我們還沒有機會看清楚,趁著泥鰍大哥忙碌準備晚餐的空檔,便四處逛逛。山莊的烹飪平台前,是陽光與雲霧互相追逐的翠綠森林,就像一幅活生生的風景畫卷,如此一流景觀的廚房,恐怕價值千萬的豪宅也未必能擁有。漫不經意地,我們又回到了山莊附近的光明頂上,希望重睹昨天的日落美景。也許老天爺覺得,美好的事物只能目睹一次,才會讓我們倍加珍惜,漸厚的雲層,令我們沒法再次欣賞到北大武日落雲海的絢麗姿采。不過幸運的我們,卻得到了「雲浮金山」的景色作補償,身後雲霧中若隱若現的2942峰和大斷崔,影照著落日餘輝,化成殷紅的火焰山。
泥鰍大哥炮製的晚餐,仍是一樣的精彩。晚餐之後,我們有機會和幾位嚮導員坐下來閒聊,請教一下他們台灣的登山活動情報。原來阿華田也同樣地熱衷於溯溪活動,當他知道我們有意來台灣溯溪時,更提出若我們需要這方面的資訊,他十分樂意提供。經過一天的操勞,大家也有點累,而下午剛到步的登山團隊,第二天也需要早起攻頂,到了八時許,大家便陸續就寢了。
朦朧間,我被雨水打落屋頂的響聲吵醒:凌晨一時左右,外面開始下起傾盤大雨,而且雨勢持續,直到天明。準備攻頂的山友,一時半左右已經起床,部分人看到門外的大雨,決定放棄,頂上能見度差,無景可觀,是主要原因;大雨中的山路,恐怕已變作溪流,寸步難行之餘,亦有潛在危險。不過也有山友堅持出發,佩服他們的決心之餘,也為他們擔心。豆大而頻密的雨點,打在塑料波浪板的屋頂上,響亮得如在不停地燃放的鞭炮,我是個天塌下來也睡得著的人,不過一夜半睡半醒,不是因為嘈吵的雨聲,而是心裡一直在盤算著,第二天在豪雨中下山,會是何等的狼狽,而且隊中還有行動不便的隊友,需要照顧。事實上我們也不能抱怨,因為這個季節的北大武,大雨連場才是正常,而且因為有冷鋒到達,氣象局亦有預告,其實十二小時之前理應開始變天,台北亦早已下起大雨。老天爺確實待我們不薄,額外給了我們十二小時的晴朗天氣,讓我們舒舒服服地登頂,又乾乾爽爽地下來,直至我們安安穩穩地睡在床上,才把那天空的缺口打開。
我們按計劃在早上五時起床,收拾行裝,準備在六時三十分出發下山。大家都作好了「打水戰」的準備,十分神奇地,大雨卻不偏不倚,在六時三十分前曳然而止,泥鰍大哥還笑說是因為阿華田早跟老天爺通了電話。雨雖然停了,但山路泥濘滿佈,十分濕滑,我們還得步步為營。大雨洗淨了空氣中的塵埃,令霧氣消散,天空中更現出一小片蔚藍。在經過光明頂時,山腳下的屏東縣、曲折的海岸線、以至百多公里外的高雄市,都清晰可見。一縷晨光突破重圍,灑落在高雄市中心,被市內最高大樓的玻璃幕牆反射回來,猶如一座高聳的燈塔,照亮遠方。台灣海拔三千公尺以上的大山,尤其是五嶽中的玉山、雪山和南湖大山,主峰多有副山拱衛,如屏風環繞,令人不得直逼堂奧,以展示其群山之尊的氣派,唯獨是北大武,坦蕩而毫無遮擋,讓人得以目視山下鄉里城市與海岸碧波,盡覽山海大觀,具備大山風範之餘,亦兼有君子之氣度。
身後的2942峰,頂上依然雲霧繚繞,陽光卻揭開了海拔2100餘公尺的突稜、我們登頂時攀過的高聳「天路」,其實正是大斷崖的邊緣。徹夜的雨水,匯聚成一道道的百尺飛流,在巨壁面上競相奔躍跌瀉,彷如一匹匹的垂懸白練,何等壯觀。走在林中,樹林之外,白雲在山谷之間留連、下滑,如緩緩流淌的溪水、層層跌落的短瀑;樹林之中,來時鴉雀無聲的空間,如今充滿了鳥兒的歌聲,或婉轉,或高亢。比起兩天前那陰暗幽深的迷霧森林,彷彿完全是另一個世界,那感覺舒暢極了。
十時十五分,我們回到了登山口,結束了兩天兩夜的北大武登頂之旅。在短短的42小時中,我們有幸看到了「南台主嶽」最美的一面。然而,主脊西側山谷下壯觀的瓦魯斯溪河谷,東側山麓地帶的「大武山自然保留區」,對我來說,仍是未知之地,都是我希望探索的秘境。470平方公里的自然保留區及緩衝區,包含了知本主山、霧頭山、南大武山等的原始森林和高山溪源區。也許有一天,我能有機會一訪這些大自然的寶庫,感受北大武神秘原始的另一種美。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