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22日 星期三

雲流.花舞.南湖(三) – 那山那人那路


記得多年前的一部中國電影,名字簡單而古怪,叫《那山那人那狗》,劇情講述的是湖南省茫茫深山中來回奔波了一輩子的山鄉郵差,在正式退休前,帶著接棒的兒子,走最後一次翻山越嶺派遞郵件的路。電影獲得了1999年金雞獎最佳劇情獎,在加拿大蒙特利影展也成為最受觀眾歡迎的影片,在日本上影時,更成為有史以來最賣座的大陸電影,也造就了男主角、飾演兒子的劉燁。影片通過旅程中一件件平淡鎖碎的事情,讓觀眾看到「以山為業」的山鄉郵差,工作以至生活上的辛酸,也讓人敬佩他那份敬業樂業的精神。當然,影片也包含了感人的父子情, 一個對父親心懷怨憤、討厭父親工作的兒子,在大學考試失利之後,心有不甘的回到了原來的小山村,不情願的接替了父親的工作,卻在這次難忘的旅程中,了解到父親的偉大,也明白到山鄉郵差這份工作的意義和貢獻。

山鄉郵差的貢獻,在於為山中鄉民的服務,保障他們與親友之間的心意連繫、情感交流,以至作為生活所依的匯款,能安全地送達各人手中,在人口稀疏的山區定期逐家逐戶的串門,也充當了類似心理健康輔導的角色。這使我想起同樣是「以山為業」、也需要經常連日離家在外的高山嚮導,兩者的工作,其實也有很多相似之處,只是郵差護送的是郵件,而嚮導的對象是人。高山之上,隱藏著種種危機,有了嚮導的帶領,欠缺經驗的山友們,才可以盡量避過危險,放心地享受大自然,有了嚮導的鼓勵,才能在意志動搖的情況下,繼續堅持。能讓山鄉郵差堅持下去的,是那份敬業樂群的精神,也是那份對鄉民的深厚感情,而對於高山嚮導們來說,還要加上那一份對山野的熱愛、分享山野之樂的熱忱。

幾次來台灣登山,交了幾位嚮導的朋友,本來希望趁此登南湖大山機會,與相識的嚮導們重聚,再次同享山野之樂,可惜登山社方面未能安排。嚮導們的工作,是以輪班的制度來分配的,加上團隊是按我們要求的日子加開,而非登山社每年活動日誌上排定的,嚮導人手調配方面,也許會有困難。不過我們因此得以認識到斑馬、山鼠和馬鈴薯幾位嚮導,也是很大的收穫。


斑馬是位經驗豐富的領隊,說話溫文儒雅,步速控制得宜。我們隊員中體力和行進速度參差,主意也多,加上有隊員因傷患復發而需要中途撤退下山,確實給他添了不少難題,不過斑馬大哥仍以最大的包容和耐性,盡力為我們解決難題。作為壓隊的山鼠,山野經驗豐富,不但有耐性,而體力也驚人,雖然身體有點不適,在護送中途撤退的隊員下山後,又立即趕上山匯合我們,兩天半的路一天走完,教隊員們十分配服。年輕的馬鈴薯,給大家的印象是帥氣但沉默寡言,有點「酷」的樣子,隊員們起初對他確實有點意見,不過後來知道他是位實習中的嚮導,正在努力吸取經驗,不多言,也許只是覺得對事物不夠熟悉,不隨便說,是負責任的表現。在山鼠離隊護送隊員撤退期間,馬鈴薯臨危受命,頂上不易當的壓隊崗位,壓力應該不小,大家也感受到他的努力。壓隊不易當,自己就深有體會,既要對路況熟悉,時間掌握要準確,對落後的隊員又要有耐性,軟硬兼施,要當好人,也要有當醜人的技巧,吃力,但很多時並不討好。山鼠歸隊後,馬鈴薯重回隊中協助的崗位,明顯地放鬆了不少,尾段由他出來當總結時,大家發覺,他原來也是個頗健談的人。聽他說,兩天之後又會再次出發,協助登雪山的團隊,的確是位很努力的年青人。

提起「以山為業」,在台灣,真正以山為業、以山為居、以山而樂的,其實是原住民的祖輩。十七世紀之前,原住民的祖先默默守望著屬於自己的大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自己勤勞的雙手,耕耘著大山裡的每一寸土地。大甲溪是台灣中部重要的河川,曾出產珍貴的櫻花鉤吻鮭的有勝溪,是其中一個源頭,不過最大的主源流,是源於南湖大山東峰的南湖溪。泰雅族中的沙卡丹群的祖先,很早就在大甲溪上游一帶耕種狩獵,今天屬於蠻荒野地的南湖山塊上,過去亦留下不少他們的足跡。

現代人登南湖大山,多從思源埡口出發,走屬於國家步道系統的山徑,沿途均有管理當局樹立的路標。在台灣著名大山的登山徑之中,南湖的登山道,雖然屬於路程漫長的一類,路況其實頗為安全,部份更可能就是昔日原住民進出中部山區的古道。南湖山塊的北麓,曾經是連接山區和宜蘭南澳鄉的主要通道,沿和平北溪向上游進發,進入峽谷,險峻的曲流切穿群山,昔日中部山區的泰雅族人,就是沿著山腰繞過溪谷的艱困地形,踩踏出一條通道 -「比亞毫古道 (1)」。古道的開發,最初並非為了交通,而是原住民在生計受到威脅後,為了生存而被迫出走大山的遷移之路。

十七世紀時,漢族移民從大陸遷入台灣,迫使平埔族遷移,也促使中部山區的泰雅族北移,向東找尋新的耕地和獵區。泰雅族中的沙卡丹群,越過思源埡口,翻過南湖大山,到達和平溪及南澳溪一帶重建部落,走的路線,就是最初的比亞毫古道,部份族人繼續向南澳、四季方面遷移,古道亦隨之伸延。從思源埡口到南湖群峰的山路,今天是南湖登頂的熱門路線;從南澳金洋、武塔往四季林道的一段,08年開始由林務局復修成國家步道系統第二類步道,今年對外開放後,估計將會熱鬧非常。不過從南湖大山到和平北溪上游比亞毫的一段,因地形艱困,已近乎湮沒,上個世紀80年代,台大山社一群年輕登山愛好者,曾多次勘探,重新打通四季至金洋這一段,從南澳出發,經和平溪入山,翻山越嶺,循古道遺跡到達昔日部落中心比亞毫,最後的一次,更成功從比亞毫向西南翻上南湖山塊,踏上南湖絕頂。


我們沒有台大山社前輩們的勇氣和能耐,所以走的只有思源埡口方面的登山道;大家今天歡天喜地的登山,也許無法想像當年泰雅族人艱辛的遷徙歷史。這次同行的,還有我們的原住民高山嚮導兼廚師、布農族的小幸和他的叔叔,走在風光壯美的山路上,知道了一點原住民和古道有關的歷史,心裡不免有一些特別的感覺。只希望世界各個種族之間,永遠都能夠平等、和諧、相敬地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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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比亞毫 (Piaxdn),泰雅族沙卡丹群頭目,十七世紀時帶領族人走出南湖大山,到大濁水北溪(今稱和平北溪) 上游定居,重建部落「比亞毫社」,部份族人則繼續前往南澳溪流域。族人遷徙至比亞毫的路線,加上由此連接南澳及四季地區昔日部落的山徑網絡,統稱為「比亞毫古道」。現時的「比亞毫古道」,一般是指從南澳鄉金洋登山口到大同鄉四季、全長約27.5公里的一段,在日據時代仍是往返各山地部落的主要通道,因原住民的向外遷移,古道在光復後漸漸荒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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