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山路先往下切,隨後便一直陡升於鐵杉、冷杉與玉山箭竹混生的森林中,部分路段頗為陡直,在樹根與滑石交錯成的亂石陣中,需要手腳並用的上攀。樹幹粗大的杉木林中,氣氛有點陰森,偶有晨霧在林中飄浮,更增加了神秘感,不過當太陽浮出雲海後,一道道金光直透入林,散落成鋪蓋地面的翠綠厚苔上的點點光斑,林中立時又充滿了生氣。杉木枝幹之間,露出了一片藍天,也見到了那頂上渾圓的雪山主峰。雲霧從蘭陽水系的上游溪谷升起,到達審馬陣山的西稜線時,隅爾越過稜線,但隨即又被另一邊南湖溪谷的氣流壓回去,走在馬陣山的西稜上,就好像是雲的分界:一邊是雲霧流轉,另一邊卻天朗氣清。我們在林中穿梭了兩個多小時後,直至接近審馬陣山頂,視覺才開始闊展,南湖主峰巍峨的身影,亦自此一直陪伴著我們上路。
登山道穿出森林之前,霧氣與陽光中,滿眼蒼綠間,驟見一團耀目的粉紅,走近一看,原來是剛開放的高山杜鵑,嫣紅的是含苞待放的花蕾,從嫣紅漸進地變成雪白的,是盛開了的花冠。潔白花瓣,中央部份略施淡淡胭脂,形態很像我們在香港馬鞍山上見到的南華杜鵑。大家如發現珍寶,正在圍著花枝拍照之時,前面傳來了隊友的呼喊聲:「這裡有更多更多呢!」果然,多走幾十步,眼前滿山遍野的,是一叢叢的杜鵑花。
每年的5月,南湖大山上各式的杜鵑,為花季拉開序幕,不知是否氣候變暖的關係,現在只是4月上旬,它們已經急不及特地開放了。由登山囗到松風嶺,沿途佈滿細葉杜鵑的身影,到了審馬陣山,便是高山杜鵑的天下了,眼前所目的,是花冠碩大的森氏杜鵑。
森氏杜鵑 (Rhododendron morii Hay),在台灣分佈於海拔1650-3500 公尺高山地區,屬於特有種,樹高可達十公尺,生活週期屬先開花後長葉,花芽在前一年11月孕育於枝梢,組隆冬酷寒低溫的刺激,才能促進花芽的發育成長。森氏杜鵑最先是由日本人類學家森丑之助在台灣高山發現,故在植物學命名時冠上他的姓氏,不過在1981年,日本學者山崎敬把森氏杜鵑列為玉山杜鵑 (R. pseudochrysanthum Hayata)的亞種。
玉山杜鵑與森氏杜鵑是否為獨立物種,學界長期以來爭論不休,兩種杜鵑在外觀上,的確難以分辨,不過在分佈方面,玉山杜鵑主要生長於海拔3000-4000公尺的極為惡劣的山區環境,是台灣生長海拔最高的杜鵑。近年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委託學者以最先進的分子生物技術(比對PCR擴殖葉綠體DNA片段)比對後,亦支持森氏杜鵑與玉山杜鵑為同種。
審馬陣山,海拔3141公尺,登山道並不直接通過山頂,不過其三角點就在路旁不遠處,我們放下背包,越過杜鵑花叢,輕身地跑上山頂。往北俯瞰蘭陽溪谷,依然是雲海翻騰,南面是南溪上游中央尖溪的溪谷,溪谷對面,矗立著南湖主峰,落差達千公尺的裸岩上,一道道落石崩塌的痕跡,在山壁上直瀉而下。山頂對下數百公尺處,有大片平緩的草坡台地,我們留意到,草坡上有反光物體,好像是建築物上的玻璃窗或金屬板之類,但晚上落腳的南湖山屋,在山的另一邊,應該是無法看得見的。原來那是一次墮機意外的現場,反光的物體,正是飛機的殘骸,其位置連地圖上都有清楚地標明呢。
審馬陣森林邊緣的杜鵑花叢,只是個開始。審馬陣山之上,稜線繼續向上伸展,長滿著高不及膝的玉山箭竹,成一大片由西向東延伸至南湖北山的草坡,山友稱之為「審馬陣大草原」。一叢叢的玉山杜鵑,混生在箭竹叢中,五月春夏之際,原本青翠一片的草坡,便會變得花團錦簇,一大片的花海襯托著南湖主峰及遠處的中央尖,常令登山者不覺駐足觀賞,流連忘返。現在只是四月中旬,本來無花可賞,我們真的很幸運,今年的杜鵑花,生長在審馬陣草原(海拔約3400公尺左右)或以下的,已經在開放了,位於更高海拔的,則大多仍只是含苞待放的花蕾,不過雖然是這樣,我們也很心滿意足了。
遠離登山道的草坡之下,是一泓墨色靜水,名為「審馬陣水池」,又稱「黑水池」,水池旁邊,便是審馬陣山屋。黑水池中的南湖主峰倒影,據說是最美的,曾在《台灣山岳風景攝影》一書中,看過作者對這個景觀的大力推薦,認為最能突顯南湖大山王者之姿的尊容。可以想像得到,以翠綠箭竹與盛放中的杜鵑為前景,後方主體南湖大山倒影在墨黑的池水中,的確是極美的圖畫。不過想到跑過去黑水池拍照,再接回登山道,是超過一公里的距離,還是留待回程下山時再算吧。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